第7节

钟意发丝四散飞扬,贴着他的头盔在他耳边大喊:“我可真是太爱你啦——!”

牧鸿舟专注眼前的道路,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以至于很久以后回想起来他才恍然惊觉,钟意当年不知疲倦,一遍又一遍地向他剖白心迹,他却抱着那点可笑的自尊与矜持,让她吃尽了苦头。

下次,下次,从这一天开始牧鸿舟说了好多个下次,后来都再也没有下次。

若是早能意识到这一点,早能预想到这一切,他们也不至于错过那之后整整三年的时光。

第18章 (修) ...

钟意抻平了皱巴巴的衣角, 掏出小镜子和梳子,整理了一番仪容,夹着两条酸疼的腿进了院子。

方知祝在花圃边上的空地晨练, 一套太极行云流水, 听见院门声响,头也不回地:“日出好看吗?”

“没看成,睡过头了。”

钟意又沮丧起来,想到牧鸿舟没法来外公家, 心情更低落。她走到方知祝身边:“今天早上吃什么?”

“不知道,等你呢。”

钟意当即皱眉,不让他晨练了, 拉着他进屋:“等我干嘛啊,一日三餐定时定量,您看看这都几点了!”

早餐端上来, 瑶柱紫菜粥和改良过的手撕鸡,还有一盘拍黄瓜, 都是好消化的东西。

“再没有下回了啊, 不然我可真生气了。”钟意看着方知祝愈发细瘦干瘪的手腕, 心里一阵难受。

她眼尖地发现方知祝企图伸手去拿点心盘里的糯米糍,当即拦下, 虎着脸:“饭前不许, 吃完才能吃半块。”

方知祝便把手收回来, 尝了一口不咸不淡的粥, 没尝出什么味道来。他说:“和你看日出那朋友,是你对象吗?”

钟意的脸红了,低着头喝粥,过了好半天才道:“嗯, 本来想带他来看看您,但是他临时有事,就说好了下次来。”

方知祝偷到一块糯米糍,和颜悦色道:“行啊,我等着。”

钟意过了一个很是舒服惬意的国庆长假,八号回S市时拉着方知祝的衣角,眼睛红红的:“外公,我走了。”

“别太辛苦。”

“外公,你真不来S市看看我啊?”

方知祝垂下眼皮,盖住眼中复杂情绪,笑着说:“一把年纪了,挪不动窝。这不是每周都有视频通话么,你去吧,我有保姆和芽芽,身体好着。”

钟意张了张嘴,勉强勾起一个笑:“我过年一定把他带回来,外公,他叫牧鸿舟,他真的特别好。”

“鸿鹄高飞,四海泛舟。是个好名字。”方知祝闻言一笑,“行,我记着了。”

钟意在几万米的高空里闭眼假寐,身体很疲惫,但脑袋里跑马灯地闪回许多画面和文字。

方知祝的胃病,夜里的咳嗽,错过的日出,繁忙的牧鸿舟。

鸿鹄高飞,四海泛舟。

不知道他将来可以飞到哪里,海洋那么大,要是一不小心走散了,还找得回来吗?他愿意回来吗?

飞机一落地,陆渐屿给钟意发了一连串的消息,邀她出去吃饭。

钟意想起上次项目小组会议有个问题没讨论出结果,小尾巴似的一直留着让人难受,便回道:“哪里?”

对面很快答复:“谜海旋转餐厅,等你~[/玫瑰]”

钟意看得肉麻,搓了搓手臂,招来一辆计程车往餐厅去了。

“企划案通过了,但是原来的团队离职,很多素材的权限拿不到,同时,预算报告也没有批下来。”陆渐屿收起刚才的轻浮调笑,认真谈起工作来倒也人模人样。

钟意皱眉:“怎么会?这些都是很小的事情。”

“但也是很关键的事情。资源,版权,钱。”陆渐屿还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开口把话讲完。

他后半句潜台词钟意很清楚。这次是碧海和陆氏合作,而上述问题都出在碧海这里。合同已经签下,也就是说,碧海有违约的风险。

钟意第一次独挑大梁,这不光是她事业上的一次挫折,传出去也有辱碧海的名声。

钟意揉了揉太阳穴,八个小时的交通让她胃部空空,服务生恰时地端上餐品,她低着头,半碟子的蘑菇千层绞花包被她几口吃掉。

胃部得到食物的填充,心却莫名落了空。

“也没有那么严重,你不用反应这么大。项目初期遇到一些问题很正常,这些情况你回公司以后和财务和市场部沟通一下应该就解决了,最起码我们的策划是没有问题的。”

陆渐屿见她魂不守舍的样子,立刻后悔自己刚才为什么要当面说这些,真是煞风景,浪费两人难得的相处时间。

钟意点头:“好,我知道了。”

“好啦好啦,几千万的小项目而已,你本来就是搞设计的,这块儿不归你管,就算真出了问题,我家还能要你赔钱啊?”

钟意无奈:“这是两码事。”

并非单就因为这一件事而忧愁,近日碧海诸如此类的小问题频现,负面|报道,财务烂账,资金缺口......

最直接的体现就是股盘,碧海向来稳健,涨得多跌得少,这半个月来加仓减少抛仓上升,几乎达到持平,放在以前很难想象的事情。

陆渐屿说的的确是小问题,钟意相信回去和部门沟通一下就可以很快得到解决,但是正因为是这种不值一提的小问题,频繁出现在碧海才让人觉得不对劲。

钟意隐隐感到不安,同时又觉得愧疚。

她当年一门心思学设计,现在也只懂设计,商业管理方面的积累相当欠缺,不懂判断决策,以至于发生一点小事就自乱阵脚。

钟连海年近花甲,纵然他依旧有年轻时的豪情壮志,却也难以像二三十岁的年轻人一样面面俱到,总是有力不从心的时候。

钟意萌生出前所未有的危机意识,只是她不知道这是防微杜渐,还是已经病入膏肓了?

“你这是什么表情?哎哟我的兜兜,多大点事儿啊,一艘游艇钱而已,你每年生日礼物都不止这个数了吧。”

陆渐屿看她失了魂儿似的样子,实在有些受不了了,半开玩笑道:“算了,理解,女人么,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

钟意:“......”

托陆渐屿这个乌鸦嘴的福,她还真的来姨妈了。

钟意躺在办公室的沙发椅上,肚子上盖了个热水袋,强撑着不适给财务部和市场部打电话。

撂下电话,从抽屉里摸出一包加长夜用,她咬牙站起来去了一趟卫生间,又扶着腰一瘸一拐地回来,心里把陆渐屿狠狠骂了一通。

钟意的身体很好,以前例假从来没疼过,除了游泳,跑步跳绳吃冰棍都没问题。

她一直很好奇为什么有些女生一到了日子会疼成那样,如今终于有体会了。

确实要命。

钟意把这全部归咎于牧鸿舟。

必然是被他的大家伙顶着了,惊动了大姨妈,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钟意给大家伙发消息:“大姨妈痛死了。”

想了想,为了避免被气着,她还加了句解释什么叫大姨妈。

然后大家伙回她:“是不是受凉了?喝点热水,多休息。”

气死了。钟意木着脸,她要气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牧鸿舟你就是个憨憨

第19章 ...

钟意在床上躺了三天, 牧鸿舟终于想起自己还有个女朋友,打电话给她问她情况怎么样了。

他这回不敢说多喝热水了:“听说那个痛可以吃点布洛芬。”

钟意捧着保温杯:“哦,可是我想吃冰淇淋。”

“别闹。”牧鸿舟笑了笑。

他声音略显疲惫, 那边远远地好像有人在讲话, 钟意说:“你在开会啊?”

“嗯。过几天再吃冰淇淋吧。”

“那你买给我。”钟意说了家网红冰淇淋店,人均排队一小时那种,她指定了要这家的香草味冰淇淋。

牧鸿舟答应了。

钟意挂了电话,心想这傻子知不知道网红店有多坑啊就答应了, 真是个傻子。

她手舞足蹈高兴了一阵,小腹一抽又躺了回去,抱着热水袋咬牙切齿, 排队算什么,该让他上刀山下火海,活该!

在经历初期的波折过后, 项目进行得还算顺利,渐渐走上正轨。钟意松了口气, 没工夫休息, 三天两头得往现场看着进度。

有几次想和钟连海说说这件事, 临到了口又憋了回去。

她心里清楚钟连海有多舍不得她吃苦,若是连这第一步都得人扶着, 她还怎么学会走路。

财务讲究收支平衡, 人这一辈子也大抵如此, 钟意自感已经得到太多, 她害怕挥霍过度了,万一哪天开始失去,她连手里这点东西都握不住。

钟连海已经开始衰老,以后还会更老, 总有退休的一天。他生性多疑大权独揽,对外人的信任永远不如对自己的亲生女儿,钟意希望等到了那一天,她能替父亲扛起他为之奋斗了大半辈子的碧海。

“经理,这是您接下来三个月的行程,一个月之内的机票都已经订好了。”陈助理敲门进来,把刚热好的姜糖水和行程规划报告放到钟意面前。

钟意拿起粗略扫了扫,和陆氏合作的项目已经投放开工,她作为总设计师需要前往监工,同时S市茂华区这边的海边别墅也在收尾当中,下面的三个月工作环境艰苦,还得两地来回跑。

“行,我知道了。”钟意缓缓吐气,揉了揉微微发酸的腰。

“好的,还有什么事务吩咐我的吗?”

钟意想了想,“还真有。你去财务部要一下近几个月的财务报表,还有各部门主管的人事调动情况,包括那几个空降的人的简历,整理好一并发给我。”

她不便把话说得太满,点到为止。陈助理跟了她两年,自然听出她话里的意思,点头应了句好,便转身轻轻带上门离开了。

钟连海飞往欧洲客户会谈,空荡荡的家里没一点人情味,钟意下班后干脆开车去了茂华的海边别墅凑合凑合。

傍晚黄昏渐渐入夜,夕阳和星光一并撒下,红色保时捷沿着长长的海岸线驶过,偶尔惊起几只休憩的海鸟。海面广阔无垠,远处群山的影子藏在暗金色的落日余晖中。

钟意开了天窗,带着湿意的海风从头顶灌下来,可以让她暂时忘记一些烦心事。

别墅的外观已经施工完毕,大到墙面涂层的颜料,小到地上铺就的等距灯暖地砖,都是在钟意的亲自监督下一个细节一个细节扣出来的。到现在,她预想中的设计已经实现了百分之七十。

钟意在距离别墅还有两百米距离时停了车,按下车窗拍了好多张照片,打开相册挨个对比,留下一张角度对焦最好的,其他的都删了。

盯着聊天框看了半天,直到手机屏幕自动暗下去,钟意眨了眨眼把手机放回中控板的凹槽,终于还是忍住了提前向牧鸿舟剧透的冲动。

她踩下油门,车子继续前行。

-

测试完所有数据,牧鸿舟将资料归档备份,然后发放到团队邮箱。邮件发送成功的提示亮起,他将酸疼的眼睛移开屏幕,举手按着后颈,眼角余光瞥见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晚上十一点,这个时候发微信的想也不用想便知道是哪一个。

【钟意:你猜我在哪?】

牧鸿舟的瞌睡全跑了,立刻警觉起来:“我在实验室,这里外人不让进。”

他迅速起身走到窗边朝下面张望了一圈,没看见钟意的车或者人。

还是说她已经强行进来了?

牧鸿舟一个头两个大。

屏幕上蹦出来一条语音消息,他点开,钟意嘲讽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实验室响起:

“呵呵,我在你家。”

牧鸿舟:“......”

他家早在父母去世之后就被拆了,哪来的家。

“你到底在哪?”

钟意给他发了一个小狗略略略的表情,说了句困了晚安就没再说话,他打电话过去,她哼哼唧唧地伸着懒腰,说记得周末出来买冰淇淋给我,就挂了。

她基本每天都要来这么一遭,摆明了是在玩他。

牧鸿舟翻到她朋友圈,看到钟意今晚在市中心一家高级商场逛街吃饭的图片,估摸着没乱跑,这才放了心。

牧鸿舟:“早点睡觉,晚安。”

手机被扔到一边,钟意看着天花板上浮动的光影,忽然没了睡意。她赤脚落在地板上,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四周安静。

院子一角堆积着装修余料,院墙的灌木和树苗刚刚种下,许多名贵的花要等灌溉系统修缮完毕了才能种下。

院落的灯光柔和地撒下,像雨丝落在眼皮上一样落在树叶上,一片片交叠着,在游泳池壁上印出漫漫扬扬的光斑。

恒温系统还没开起来,钟意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地板的凉意从脚底渗上来,她便又坐回床上,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个盒子来,那是她前不久刚放进去的。

盒子四周方正,绒皮质感柔软温润,深黑盒盖上的LOGO泛着细闪的光泽。

钟意轻轻掀起盖子,里面躺着一对钻戒。

“这款戒指的主钻刚好三克拉,切工和净度都是GIA认证过的VVS级,旁边两圈小钻的镶嵌相当考验设计师的水平。

这种小钻环绕型的戒指不仅比寻常单戒更璀璨耀眼,还可以很好地凸显您和您未来先生的完美手形,用来求婚再合适不过了。”

“再合适不过了。”

相比戒指本身,最后一句话才是哄得她爽快刷卡的关键。

钟意把那枚女戒戴在左手无名指上,指环契合尺寸刚好,和在店里试戴的效果一样璀璨。

指尖在钻石表面绕了一圈,她把戒指摘下来,连同盒子一起放回了抽屉里。

牧鸿舟,婚房我准备好了,求婚戒指我也买好了,只要你拉开抽屉把它拿出来戴到我的无名指上,那么我连下半生也愿意双手奉上。

钟意在朦胧月色里躺下,葱白五指举起展开。她许愿,明天醒来窗外的树苗就会长出新叶;明天醒来,无名指上就会多出一枚钻戒。

“对不起,临时有一个很重要的商谈,这周末没空了,下周可以吗?”

钟意把这条消息来来回回看了三遍,就记住了一个没空。

哦,那就没空吧。

她试着想回点什么,哪怕是一个“啊”或者“哦”,再或者一个“已阅”,回复框删了打打了删,最后什么也没发,手机锁屏放回包里了。

回复意味着希望得到对方的回应,而牧鸿舟的回应从一开始就很明白了:没空。

即使加上对不起的道歉,加上不知道还要等几个下周的下周,答案也还是:没空。

商谈当然比和她约会这件事情重要。牧鸿舟的科研,篮球,会议,随着他的成长,还会有越来越多很重要的事情。

排队买冰淇淋的很多都是情侣或者抱着小孩的家长,钟意在一片卿卿我我里站着,感觉自己像网红店雇来的水军。

她被自己这个想法逗到了,嘴角勾起一点弧度,表情看上去好歹没水军那么麻木僵硬。

钟意平时的耐心相当有限,一小时的队排下来,对冰淇淋再高的期待值也被漫长的等待中消磨殆尽,何况她本来就没抱什么期待。

对着手机拍照,发朋友圈,收获若干点赞,这支造型花哨的冰淇淋的剩余价值大概就已经被利用完了。

队伍中间有个小朋友抱着妈妈的脖子哭,他眼睛红红的,说我已经放弃飞毯了,为什么等了这么久还是等不到一个冰淇淋。

钟意把她的冰淇淋送给小朋友,小朋友立刻不哭了,年轻妈妈如释重负连声感谢,拿出手机要给她转账。

钟意嫌麻烦婉拒了,伸手捏了捏小朋友白嫩嫩的脸颊,逗了他一会儿就走了。

队伍里那么多失去耐心哭闹的小孩,她唯独把冰淇淋给了这一个,无非是这个小朋友长得格外好看罢了。

钟意觉得自己也没那个妈妈称赞的那么善良热心。

或许当初就不该主动招惹牧鸿舟,让惊鸿一瞥永远成为惊鸿一瞥多美好,生生要把白月光折腾成饭粘子。

刚才排队刷微博时看到一个热门话题,说一见钟情其实就是见色起意。乍一看很有道理,但钟意想了想,觉得也不尽然。

一见钟情是一往无前的炙热爱意,体贴又周全;而见色起意带着高傲和俯视,只索取片刻欢|愉。

钟意曾经以为自己是后者,现在很努力地想成为后者。

沿原路返回,许愿池每隔一个半小时开始放松喷泉和音乐,此时音乐声重新响起,围观的人们开始欢呼许愿,纷纷扬扬的硬币化成一道道弧光向池中抛去。

池底积着大大小小无数枚硬币,银光闪闪,钟意看的眼花,找不出哪个才是刚才自己扔下去的那一枚。

不能怪许的愿望都不灵,毕竟许愿精灵这份工作实在太难做。

作者有话要说:  分手倒计时,火葬场预热中

第20章 ...

“你的邮件人事部转我看了, 每逢秋招人事变动是会比平常波动大一些,海外那边即将有大量资金回转,财务方面也不是问题。”

钟意点头, 勉强放下心。

“兜兜, ”钟连海手中握着的普鲁斯特万宝龙停顿片刻,“你只要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就好了,其他的不用操心。”

“谁知道你一声不吭把市场开到海外去了呢,那现在解释清楚了我就不操心了呗。”

钟连海垂眼, 鼻梁两侧的镜片很好地遮盖了他晦暗的眸色,再度抬头时,他神色温和地看着钟意:

“树我来栽, 你只管乘凉。”

临去B市前,钟意又抽空去了趟茂华。连那里的工人已经和她很熟悉,见到钟意时热情地和她打招呼。

钟意把后备箱打开, 里面放着几大箱矿泉水和果汁饮料,她一个人搬不动, 让包工头帮忙抬下来大伙儿分了。

钟意拿着录音笔和平板, 沿着院子和还没动工的楼顶阳台走了一圈, 提了意见做好标注,把录音笔交给一个管事拿去备份了。

“衣帽间的采光角度和预想的有一些偏离, 主灯和散灯得再拉开二十度。

还有悬浮式书柜, 材料密度太大会导致超重, 存在安全隐患, 照着我在设计书里的数据联系其他厂商做出同等硬度下密度更轻的合木板。”

钟意在一二楼之间的楼梯转角设计了一个大提琴造型的书柜,仅靠两根隐藏支柱支撑,隔远些看起来就像漂浮在一轮明月上的大提琴。

这个设计是她熬了将近一礼拜肝出来的,做受力分析跑市场数据差点没累瘫。

“我马上要去B市工作一段时间, 这个书柜,还有刚才我说的那几个,如果你们找到了合适的材料不要急着动手,先寄一个单位尺寸的样品过来,我收到查验后会尽快回复你们。”

钟意把自己在B市提前订好的住址发给了负责材料这一块的管理。

跟在旁边的管事已经习惯了她事无巨细的作风。

钟意的严格程度和强迫症在他所接触的所有甲方中都称得上名列前茅,但钟意所列举的要求都自有一套章法,并非天马行空,提出意见的同时也会给出明确的操作办法,因此跟着她虽然工作量大,但心里却是没什么压力的。

黄昏时分,钟意脱了工作服从别墅出来,沿着新修的花径道路走到海边。

她脱下高跟鞋拎在手里,双脚踩在沙滩上,柔软细小的沙砾微微摩擦着站立一天酸痛不已的足底,站立一天的酸痛得以片刻纾解。

浅海的颜色也是浅浅的蓝,很轻易地被夕阳染成细碎的暖金。海水的潮汐经年不休,夏天送来清凉,冬天也不至于太冷。

她找了块岸边的礁石坐下,让脚踝漫进温暖的海水中,感受着一波又一波地温和洗礼。

钟意拿早上没吃完的吐司撕成碎片扔进海里喂了小鱼和海鸟,耳边除了沙沙的风响,还有鱼鸟吃食的啾啾翻水声。

她就着夕阳和海风喝了一罐可乐,悠闲之余不免又些孤单,这么好的风景一个人欣赏未免太过浪费了。

天边的云层滚动着散开,缝隙间楼下暖金色的夕阳,将她的影子倒映在礁石下的沙滩上,长发,连衣裙,细瘦的小腿影子被拉长,后面跟着一排脚印。

不久之后,一排脚印会变成两排,一个42码,一个38码;再以后会变成四排,三个40多码,还是只有一个38码。

钟意仰头把最后一口可乐喝光,像只晒太阳的醉猫躺在石头上,眯着眼睛笑了。

-

钟意没想到南方的降温来得这样急促而凶残。凌晨五点,她才刚睡下不到四个小时,就被活生生冻醒了。

寒意像冰刀子一样割进骨头缝里,钟意还盖着一层薄薄的秋被,打着喷嚏从床上爬起来,打电话叫酒店客服送羽绒被上来时手臂上冻出了一排鸡皮疙瘩。

被子送上来了,她拍了照发朋友圈,钟连海和方知祝早上起来就能看到,免得他们听到天气预报后专门为此打一通电话。

忽然脑子里嗡的一下,钟意被子一掀跳下床,跑到书桌边把电脑打开连上硬盘。

书桌正对着半开的窗户,经过一夜的低温冷冻,电脑的金属外壳冷得像把刀,挨上去的瞬间手指都要麻了。

还记得前几年留学的时候,伦敦的冬天冷到街上的自来水管都流不出水,钟意走的匆忙,一脚踩空摔倒在雪地里,手指生生被冻出水泡。

她龇牙咧嘴地把散落一地的书本笔电装回书包,到了教室发现硬盘被冻坏了,熬了半个月的project宣布流产。

她当时强颜欢笑,却在老教授破例给她通过时崩溃大哭。从那之后,钟意的每一份作业都至少保存三个备份。

昨晚的工作成果保存了一份在云盘,但是硬盘损坏仍然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钟意开机后检查了一遍,电脑和硬盘都运转正常。

她松了口气,紧接着便浑身一哆嗦,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刚才跑得急,身上还穿着春秋款薄睡裙,鞋也没穿,光着脚踩在没有地暖的冰冷瓷砖上,窗外冷风一吹,冻得都快僵了。

钟意鼻头红红,窝回床上看天气预报,B市接下来一整周都是低温寒潮,后天开始还会下雨。S市倒一如往常,慢慢悠悠地入秋,不疾不徐地入冬,人们还没感受到冷空气的侵袭,先被到处开着的暖气热出一身汗来。

早晨七点,裹成蚕蛹似的被子里伸出一截细白胳膊,把手机的闹铃滑掉了。

钟意默数十秒,掀开被子咬着牙穿上毛衣外套,冲进浴室刷牙的时候被刺骨的自来水激得眼眶一酸,莫名其妙地就掉了眼泪。

在陌生城市的一场突发寒潮里,她感到彻骨的孤独。

“小意?”牧鸿舟朝旁边的几位教授作了一个抱歉的手势,握着手机走到研讨会大厅外的走廊上。

那边没说话,他在一片安静中敏锐地听到了几声模糊的抽泣。

心莫名一抽:“你怎么了?”

低沉磁性的嗓音无论被电流过载到什么程度都好听得要命,钟意靠在冰冷的浴室墙壁上,带着哽咽:“这里好冷,我感冒了。”

牧鸿舟眉宇微舒:“盖厚一点的被子发发汗......你一个人应该不会踢被子吧?最近病毒性感冒高发期,要是连续几天没有好转的话需要去医院开药。”

他顿了顿:“喂?听得到吗?”

“听得到。”钟意说,“你说吧,再陪我多说一会儿。”

“学长,该您上台讲话了。”一个学弟小跑着从会议大厅里出来,对牧鸿舟说道。

“......哦,好的。”

牧鸿舟重新拿起电话:“对不起......”

钟意笑了笑,说:“没事儿,你忙吧,我也该去工作了。拜。”

牧鸿舟没来由地心慌:“等一下,小意!”

即使是这样寒冷的季节,听到牧鸿舟喊小意,她的心脏还是控制不住地酸胀起来。

钟意笑起来,勾起的唇角牵动眼角肌肉,一行泪水悄无声息地落下。

她说:“快到圣诞了啊。”

“......嗯。”

“有时间吗?”

牧鸿舟动动嘴唇,说:“有。”

他如今哪里还有什么节假日,圣诞节那天约了两个院士交流,行程排得满满当当。

但是他觉得好像如果他回答说没有,那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好,节日见。”

“节日见。”

屏幕上的挂断显示变得模糊,钟意抬手把眼泪抹掉,抽了纸巾用力摁着堵到几乎窒息的鼻子,后背顺着冰冷墙壁慢慢滑下去。

她蹲坐在地上,缩成很小的一团,咬牙切齿地:“死直男,笨死了。”

脑袋埋进单薄的臂弯里,落针可闻的浴室里传来压得极低的呜咽:

“牧鸿舟,我好想你.....”

-

平安夜,牧鸿舟原定的行程乍一推掉,突然空虚下来。无意间瞥了镜子一眼,他突然想换一件好看一些的衣服,然后修一下头发。

街上圣诞气息已经很浓重,挂着礼物闪闪发光的圣诞树随处可见。牧鸿舟一进门便被有一位扮演成圣诞老人的白胡子“老爷爷”迎上来,笑眯眯地给他发了一顶圣诞帽。

这里小朋友很多,到处洋溢着欢声笑语,怪不得钟意到了周末了就喜欢逛商场。

牧鸿舟没怎么逛过街,进了理发店时有些拘谨,形容不出自己需要一个怎样的发型。

托尼老师两眼放光,长成他这模样的就算剃个板寸都能帅炸一条街,剪完拍照发朋友圈,广告效果拔群。

吹风机的声音渐渐隐去,托尼哥看着镜子称赞连连:“先生,我不知道该怎么夸了。”

牧鸿舟也觉得还行,最起码刘海不挡眼睛了。他点头道谢,拍干净脖子上的碎发,前去柜台付钱。

托尼一眼瞥见他钱夹里的照片,瞬间了然,眼神暧昧又羡慕:“先生和您的女朋友也太甜了吧!”

牧鸿舟平时不怎么用钱包,今天才发现里面夹着一张照片。不过那照片是钟意塞进去的。

那时她趴在他背上,留下鲜明的牙印,漂亮的眉毛都扬起来:“公司前台什么毛病?下次再敢堵着你不让上来就直接刷我的脸。简直岂有此理!”

说完又把脸偏过去一点:“你以后打篮球也记得把钱包带上......里面不要放钱和卡。”

被堵着不让上去的难堪牧鸿舟早已忘记,只记得钟意当时气哼哼的样子像极了一只炸毛的猫,不过是一点点小事也能跳起来。

他现在还不知道,如果深爱一个人,恨不得变成一颗卫星,围绕她转动,围绕她活着,她的每一次心跳都是他永不停止的潮汐。

第21章 ...

两公里, 一公里,五百米,一百米......离目的地越来越近。

钟意看见路口那个颀长挺拔的身影, 眼中焦虑瞬间散去, 唇角扬了起来,迫不及待地下了车,一路小跑着过去。

牧鸿舟肩宽腿长地站在花圃边,浅灰色的短款风衣, 黑色修身牛仔裤底部扎进一双哑光牛皮短靴。

如今要交际的人越来越多,他的穿衣品味也培养了起来。这身偏潮,又不失稳重。

好像还剪了头发, 发梢修得干脆利落,显出他流畅笔挺的侧脸线条。

在钟意过去的这一段路上,她目睹了一个要他微信的女生, 一对向她问路的情侣,若干举着手机假装自拍的行人。

牧鸿舟神色礼貌而冷淡, 他不知道钟意在身后悄悄靠近, 也不知道自己刚刚成功度过一场危机。

钟意在距离他十多米时停止小跑, 慢悠悠地走过去,在牧鸿舟的背上拍了一下。

牧鸿舟猝不及防, 转头看见钟意后收起手机:“......你来了。”

“嗯。”

钟意的目光打量上下打量着他, 原本抿着的嘴角渐渐有些绷不住地翘起来一点。

她的注视让牧鸿舟脸颊发烫, 他轻咳一声, 略微垂眼:“圣诞快乐。”

迟来热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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