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没瘦,黑色显的。”钟意把沉甸甸的芽芽放到地上,拿了个咬咬球让它去院子里自己玩儿去了。

方知祝怎会看不出她眼底的憔悴,拿了点心过来:“工作挺辛苦吧。”

“还行,特别有成就感。”钟意坐在沙发上吃着点心,把手机拿出来献宝似的给他看,“给您看看我今年的最佳设计,海边别墅,是不是听起来就特别梦幻?到时候您一定要去住上一段时间,好好体验一下复古元素融入现代科技的感觉。”

方知祝很认真地在听,钟意一张张图片滑过去,突然蹦出来一张画风突变的图片,她瞳孔一震,当即关了屏幕。

那张照片里,她正扯着牧鸿舟的衣领和他接吻。

钟意额角流下一滴冷汗。

方知祝挑了挑眉:“这个小伙子是?”

作者有话要说:  牧鸿舟:外公好

钟意:爬

第16章

方才还滔滔不绝的钟意此时仿佛被人点了哑穴一般,一句话以“啊”打头,然后啊了半天也没啊出下文来。

方知祝见她脸颊飘粉眼角含光,哪还有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的道理,笑了:“你是大姑娘了,谈恋爱是好事儿啊,有什么可害臊的。”

“我不大,我十七。”

方知祝哭笑不得:“好吧,他今年多大了?”

“......二十一。”

“比你小?”

“女大三抱金砖嘛。”钟意眉梢扬了起来。

方知祝回想照片里两人干柴烈火的激吻,轻笑着揶揄道:“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钟意眉毛又落回去,头也跟着低下去,支支吾吾半天,小声道:“在一起三年了。”

“......!”

方知祝不可谓不震惊,饶是见多了大风大浪的他此时也面露错愕,好一会儿才敛了神色,细长眉目打量着自己的乖孙女,“十八你也下得去手,真叫外公开眼界了。”

“现在是女追男隔层纱,我要是不主动,他就被别人拱跑啦。”

方知祝不由笑了,钟意从小什么都没缺过,也什么都没主动要过,别人上赶着白送还来不及。东西是这样,对人亦是如此。

钟意朋友不多,她知道别人接近她十之八|九是冲着她身后的家世,所以无论人前阿谀还是背后流言她都一笑了之,并不走心。

钟意长到快二十四,感情经历还是一片空白,方知祝并不替她着急,却也偶尔在闲聊的空档开上几句玩笑,没成想她早已神不知鬼不觉谈起了恋爱,严防死守藏了三年。

照片里少年只有一张侧脸,头发漆黑,精致冷淡的五官青涩半褪,隐隐透出一股禁欲冷酷的味道。钟意敛去浑身锋芒,像一只温顺的兔子一样窝在他怀里,看向对方的眼神分明是喜欢到了骨子里。

“这是谁家小子,你喜欢他喜欢成这样?”

钟意立刻警觉:“您想查户口呀?”

“你不声不响找了个对象,我这当外公的还不能好奇一下?可别整出什么不干不净的幺蛾子来。”

钟意比被骂的还冤:“我拿芽芽的晚饭发誓他人比脸还干净,长得好成绩好,什么都好,还有比他更好的对象吗,没有了!”

她嫌弃牧鸿舟可以,却听不得别人说他不好,外公也不行,就是这么双标。

钟意不停为牧鸿舟辩驳,说到最后方知祝受不了地点头连连:“好了好了,知道他了不得。所以你什么时候把人带回来外公看看?”

钟意心里酸涩,笑着说:“不急不急,现在我们都挺忙的,等时候到了肯定带回来您瞧瞧。”

她笑得没心没肺,方知祝忍不住提个醒:“三年了还没到时候?这么好一小伙儿刚成年就被你拐跑了,到现在还没名没分的,人家心里说不定多委屈呢。”

可不是么,和她在一起,牧鸿舟别提多委屈了。

“您可真行,面儿都没见着,胳膊肘就开始往外拐了。”

她打着哈哈,方知祝无可奈何地多嘴提醒道:“世界上会永远无条件包容守护你的只有家人,谈恋爱得擦亮眼睛,更得学会经营。你好不容易找到个看中的,好好对人家。”

钟意不知道好好对人家是怎么个好法,但是如果她对牧鸿舟还不算好,那她大概这辈子都只能做一个坏人了。

方知祝不知钟意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头:“刚下飞机累了吧?上楼歇会儿,小李买螃蟹去了,今晚全是你爱吃的。”

钟意确实有点疲惫,给芽芽换了个玩具便上去休息了。

平时都是一个人吃饭,到了外公家里吃什么倒是其次,钟意很享受和亲人共进晚餐的温情时刻。

闲暇时间一般和外公下下棋聊聊天,小时候好胜心强喜欢耍赖,方知祝当时默认她的每一次悔棋,然后不动声色地挖下一个坑,钟意气哭好几回,后来无论下成什么样子都再也没有悔棋的习惯。

方知祝年近古稀,头发花白,说话轻声慢语,一双细长眉目衬得面相慈悲,那双手前些年还不似如今这般枯槁干瘦,能提笔作画,水墨白宣雄浑苍劲,亦能落棋时局,洞察每一个细微商机。

很难将多年前雷厉风行纵横商海的方董事长与如今偏安一隅的方知祝联系起来,不过钟连海入赘方家那几年,除却金钱人脉,也确乎将老丈人的生意经学去七成。

纵观碧海一路发家史,沿途的蛛丝马迹总能窥得几分当年A城首富的手段作派,只不过钟连海下手更加狠利不留底线,能做十分决不做九分,事事都要做绝了。如此看来,他与方家分道扬镳也是早晚的事。

关于这对岳丈女婿之间的流言八卦从未断绝过,滋生于各个上不得台面的拥挤角落。极少有那么一两句传进钟意的耳朵里,她震惊之余只觉荒谬可笑。

母亲的死是全家的痛。方知祝选择隐退留守,而钟连海决意带着碧海离开这座伤心城,二十多年前的婚戒他一直戴着,方碧薇的相框也始终摆在老宅书房的架子上。

她和父亲那样相爱,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童年时光钟意还记忆犹新,岂是那些无良记者一张键盘空口白牙就可以肆意篡改歪曲的?

方知祝也许的确不大满意这个女婿,这很正常,换位成如今的钟连海也瞧不上牧鸿舟。如果钟意出了什么意外,就像前几天她招呼不打夜不归宿,钟连海当时急得心焦,但最后也不舍得对她说重话,而是“找你的小男友谈谈”。

方碧薇的逝世是扎在方知祝和钟连海之间的一根刺,他们之间的隔阂可能很久都无法消除,但对于钟意来说,外公和父亲都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就在她出发前往A市时,钟连海又在老生常谈胃病调理的注意事项——方知祝一直有胃病,年纪上来了情况渐渐严重,他不接受钟连海的关心,却对钟意的嘱咐言听计从。

“可不许再吃了啊,真不是我跟您抢,螃蟹性寒,吃多了要胃疼的。”钟意刚把方知祝的酒没收了,又去抢他碟子里的螃蟹。

方知祝无可奈何,一桌子丰富菜肴就只剩下几盘素叶淡荤,“女孩儿是小棉袄,这话一点不错,这不就给我捂出一身痱子来了。”

“装可怜也没用,下午您吃了三块糯米糕,晚上说什么也不能过量了。”钟意给他成了一碗粥,往里面添了几滴香油增味。

“啧,没意思。”方知祝摇摇头,笑着拿调羹小口小口把粥喝了。

钟意难得记起一回吃饭前拍照,吃完饭她把照片发到朋友圈,没一会儿就冒出来一堆赞。随意看了看消息列表,第一个点赞的竟然是牧鸿舟。

钟意后悔没多加个滤镜,打开聊天框问牧鸿舟:“在干嘛?”

牧鸿舟言简意赅:饭局。

钟意:少喝点酒,对胃不好。

牧鸿舟:好。

第一句话两个字,第二句话一个字,再下一句是不是就只剩个句号了?钟意眼底微凉,忍不住扑哧笑了。

“一个人傻笑什么呢。”

方知祝披了件薄外衫从楼上下来,上好的桑蚕丝面料贴在身上,将他的身形映得有些消瘦。

“没什么,看到一个傻子。”钟意不着痕迹地关了聊天界面。

“饭后坐着对肠胃不好,这话是不是你说的?看手机半天了,和我出去散散步。”

“哎,好。”钟意把手机放回口袋,拿起外套和他一起向外走。

-

“......小牧虽然年轻,能力和胆识我却已经深有领教。不过,如今的经济形势走向低迷也是有目共睹......当然,就算这次没能合作,你这个朋友我也交定了。”

坐在对面的中年男子熟稔地打着圆滑官腔,既不立刻答应,也不把话说死,拿捏掂量,等着最后宰上一刀。

牧鸿舟面色不变,和煦客套道:“王总有眼光,合同上三个点的让利正是我们出于对您的仰重才特别加上的,第一次与您合作,相信以后还会有更多来往的机会。”

以退为进,刀枪不入,说话滴水不漏。一场饭局,百般试探,这个年轻人游刃有余却又不失真诚。

王总当即爽朗大笑,面露欣赏道:“坦白讲,我有意向的不止你一家,其他公司资历更深让利更高,但是单凭你这个人,和舟翼科技的合同我也必须签。”

牧鸿舟心里的石头落了地。踏出第一步相当不容易,他既没有人脉,本金也相当有限,市场上针对他这样新人开出的合同百分之八十是霸王条款,以合作名义行买断之实,往往只挂一个好听的头衔,开发者本人实际没有任何自主权。

S市龙争虎斗,他将目光瞄向竞争相对平缓的A市,依旧碰壁多次,今天终于谈妥第一笔生意,也算没有白费这些时日的来回周旋。

饭局结束,牧鸿舟将合作方送出门。电梯来了,他按下按钮,待其余人都进去了,他才最后站了进去。

王总看着他在电梯灯光下光泽细闪的乌黑发梢,道:“我看时间还早,小牧总今晚还有没有别的安排?”

牧鸿舟有一瞬间的恍惚,眼前忽然出现一张熟悉的明媚脸蛋,素艳光净的眉眼朝他盈盈看过来,语气娇嗔,就在一个小时前问他:“在干嘛?”

电梯擦得发亮的墙壁上倒映出张总带着期待与试探的眼神,牧鸿舟分不清其中哪种成分更多一些,但他很清楚接下来与张总的应酬不比刚才的饭局轻松,并且也非必要。

牧鸿舟歉意道:“不好意思,今晚刚好在A市约了朋友见面,改天请您再会。”

张总表示理解:“没关系,来日方长。”

电梯门开,一桌人两边走,牧鸿舟站在酒店门口,夜晚凉风徐徐,胃里的酒精渐渐蒸发攀升,介于清醒与上头之间的微醺。

原来在梦想的道路上成功迈出第一步是这种感觉。带着露珠的浆果跌进衣领,感官被放得很大,时间拉到很长,耳边除了呼呼的风声,还有听不清咬字的少女低语。

牧鸿舟站在A市某处的酒店门口,想起城市另一端的钟意。

或许是偶然,或许是钟意长时间的强势入侵造成的潜意识反射,总之,他第一个想要分享此时喜悦的人,是钟意。

十月入了秋,晚上温度突然降下来,方知祝身上发凉,连带着胃也隐隐痛起来。本打算走到天鹅湖那里看喷泉,不得不半路就折返。

钟意拿了衣服正准备去洗澡,忽然手机响起,牧鸿舟打来的。

真是稀奇了,她挑眉接起,按下录音,静静地等那边牧鸿舟表演一个酒醉疯话图鉴。

“小意,”牧鸿舟很久没有这样喊她,钟意有片刻的愣神,耳朵又涌入他低沉如波的嗓音,

“我在A市。”

“哦,”她控制不住突然发疯的心跳,但是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淡定:“你想约我出去?”

那边顿了一下,声音小下去一点,但是很肯定地:“......嗯。”

钟意问了他现在的位置,一瞬间脑子里闪过无数种想法,思维飞出去很远又再飞回来。

最后她说:“限你一个小时之内到达浮金山。”

牧鸿舟:“......晚上爬山?”

钟意:“你还剩五十九分钟。”

牧鸿舟:“......来了。”

这大概就是作茧自缚吧,他在这一刻突然后悔,认命地朝浮金山赶去。

与此同时,钟意抓起外套提包,蹬蹬蹬下了楼,跑到一半又回去,冲三楼吼:“外公,我和朋友看日出去!”

方知祝隐隐的咳嗽声停下,用手机发消息给她:“带上定位器,每隔两个小时发消息给我。”

“好。”

钟意看看屏幕,又看看楼上,眨了眨眼睛,愣了几秒后把手机揣进包里,重新像风一样跑了出去。

她还在生气,还在委屈,也还在爱。

她想牧鸿舟,想和他在寂静无人的夜晚摸着黑接吻,在全世界只有他们的地方看日出。

在她一笔一划写下的手账本里,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们一起去做。

第17章 ...

没走出去几步又接到电话, 牧鸿舟问她:“你怎么过去?”

“......打车?”

好像是个问题。方宅位处郊区,司机放假回老家了,夜里这个时间也不太好打车。

钟意看着打车软件上方圆几公里的空白界面正发愁, 耳机里牧鸿舟那边响起几声略显刺耳的引擎发动声, 他说:“打车不安全,你发个定位,我过来。”

钟意找了个显眼的路标,在路边的长椅上坐着等。

明珠酒店离这里直线距离4.7公里, 沿途九个红绿灯,现在晚高峰已经过去,到这里大概需要四十分钟。

钟意出来时穿了外套, 她坐在夜露微凉的晚风中,心口发烫,热烈的血液从心口流经四肢百骸, 皮肤沁出了汗,她又把外套脱了。

四十分钟过去, 五十分钟过去, 五十五分钟过去......一个小时的倒计时表盘马上就要走完, 前方唯一的路口仍旧寂静幽黑。

一场细密的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小时,终于把心火浇灭。

牧鸿舟不会来了。

亢奋过去, 困意和冷意一起袭来, 钟意把脱下来的外套再次穿上, 打了个冷颤。

搓了搓被风浸得发凉的脚踝, 她慢慢站起身。倒计时表盘进入最后一分钟,她按下锁屏键,屏幕黑下去,映出她被路灯照的苍白的脸。

忽然前方一道亮得近乎刺眼的白光从路口扫射过来, 钟意下意识抬手挡了一下,从手指的缝隙里看见了那道光源。

一辆越野摩托车从远处朝她驶过来,车轮引擎声在耳膜落下渐渐加重的鼓点,在最高点处戛然而止,稳稳刹车停在她面前。

牧鸿舟抻直了腿踩在地上,流畅的腿部线条从休闲长裤里凸显出来,宽大笨重的登山靴盖住了他的脚踝,但依然不影响那双逆天长腿的视觉效果。

他的商务领带还来不及解下,白色衬衫外面套着一件黑色冲锋衣。浑身低调的配色,唯独戴了个亮红色的机车头盔。

即使那张五官出众的脸被头盔完全遮盖,单凭这样一副男模似的身材,刚才一路开过来也必定吸了不少视线。

钟意解开锁屏,举着手机朝他一抬下巴:“还剩五秒,算你走运。”

牧鸿舟掀起头盔前盖,露出一双过分好看的眼睛。

灰深冷棕的瞳孔,有光落进去时像磨了砂的玻璃,睫毛长密,眼尾有漂亮的弧度,仿佛轻轻一眨就能飞出桃花。

这样一双雅致多情的眼睛偏偏长在他脸上,钟意感叹过多次暴殄天物。

牧鸿舟把后座挂着的头盔递给钟意:“上来。”

钟意捧着头盔,脑子被风吹得还有些发懵:“你,你哪来的摩托?”

“租的。浮金山不好打车回来,位置太偏了。”

钟意穿上外套把头盔系好,飞快地跳上了车,伸手拽着他的衣服后领,大喊:“驾——!”

话音未落,她的手被提溜开,牧鸿舟握着她的两只手拉到自己腰前:“抱紧。”

钟意立刻抱紧了,把手藏在他的冲锋衣里面,把那截精壮的腰身搂在怀里。

越野摩托车的引擎在夜里发出震响,车头调转方向,在地上旋出半个圈的弧度,像一枚流光的箭簇,朝着夜色下深远起伏的山脉飞驰而去。

满地落叶飘飞,湿润的风吹进脖子里,头顶电线杆上的鸟儿振翅跃向高空,钟意紧贴着牧鸿舟的后背,在一百三十码的时速中感受到了剧烈的心跳。

指尖顺着侧腰的肌肉线条摸到牧鸿舟的胸口,他的心脏同样跳动得厉害,那份震颤让钟意觉得自己找到了共鸣,或许她也是被爱的。

车子驶出去很远,在盘山公路上节节攀登。

从头盔狭窄的视野中望去,整个世界快速后退,周遭风景被融入夜色,星光云游风月无边,灰蒙蒙水淋淋的柔软世界。在这场短暂出逃里,钟意的呼吸闷在头盔里,视野发热,几乎要掉下眼泪。

不知道开出去多远,牧鸿舟拔下车钥匙,拍了拍横亘在腰上的手:“回头看看。”

钟意慢慢地把头盔摘下来,转过头,他们已经到了山顶。

刚才经过的一盏盏路灯变成无数个排列整齐螺旋上升的暖色光点,被晚风揉开,铺散在山林绿野间,带着一种沉郁的菲林质感。

牧鸿舟用手机拍下一张夜景,转身顺手给钟意也拍了一张。

钟意坐在摩托后座上,手里捧着和牧鸿舟一样的红色头盔,眼角和鼻尖都冒着粉,嘴唇微张,还沉浸在刚才一路疾驰的狂野速度里。

闪光灯照在她白皙的脸上,水汽迷离的眼睛,睫毛像扑动的蝴蝶一样眨动。她猝不及防地一愣,软绵绵地冲他喊:“喂,你怎么乱拍!”

钟意放下头盔跑过去抢他的手机。手机被他举高了,钟意原地蹦了半天,气得攀着他的肩膀咬他脖子。

“嘶——”牧鸿舟吃痛,放下手机,“真是怕了你了。”

钟意总算看到了照片,当即崩溃:“什么鬼,我头发乱糟糟的难看死了!还有你这什么死亡角度啊,烂到可以拿去投稿了,你是故意的吗?”

她从包里拿出一把小梳子,头发梳直了,又拿出一面小镜子,调亮了手机的光,对着镜子涂口红,用纸巾摁掉唇角多余的颜色,长发向后一撩,弯了眉眼对牧鸿舟道:“重拍一张。”

“......”牧鸿舟看着她向哆啦A梦一样从包里一件又一件地往外拿东西,“你包里还装了什么?”

钟意顿了顿,果然又从包里拿了瓶驱蚊水出来,恍然大悟地:“差点忘了这个,山上蚊虫这么多,待一晚上我要被咬死的!”

她梳完头发补完妆,喷完了驱蚊水,终于可以拍照了。

牧鸿舟手机买来到现在,相册里的照片加起来都没今天一天拍的多,他合理怀疑如果手机电量足够,钟意能缠着他一直拍到明天早上。

“后来不是拍的挺好的嘛,你就是不用心。把我挑出来的那些加爱心放相册,其他的删了。”钟意在他肚子上戳了一下。

牧鸿舟以为她又要过来咬人,身子朝后仰地避开,结果被她一指头戳在痒痒肉上,腰间一软,不受力地躺在了地上。

山的一侧是一条宽阔的河流,在河面与地平线交接的地方矗立着一座灯塔。

一束光线翻山越岭照拂进牧鸿舟冷棕色的眼睛,他躺在地上,深邃眼眸在昏暗的夜里里发着光。

刚才还吵吵闹闹的气氛登时安静下来。

周围空无一人,钟意嗅到一点树皮和青草的气味,朦胧,清凉,咸湿。很适合接吻和爱。

钟意横坐在牧鸿舟的腿上,慢慢俯下去,低头去吻他的唇,手指和发丝从他的衬衫领口溜进去。

刚刚学会害人的狐狸精,粉白指尖按在他胸膛,小小的虎牙亮出来,叼着他的两片嘴唇来回轻啮,把温热的呼吸渡进他口中。

牧鸿舟试图抗拒,可眼神分明是迷醉的。他这点隐忍落到钟意眼里显然就是虚伪的欲拒还迎,和古代话本里的穷酸书生一个德行。

头顶树梢掉下来一滴露水,滴落在牧鸿舟的鼻尖,被钟意的舌尖舔去了。她与他额头相抵,很轻地吐字:“你叫我出来,想干什么?”

“想干就干啊,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你不会是不行吧?”

牧鸿舟忍无可忍地堵上她的嘴。她这张嘴聒噪又刻薄,眼睛却水雾朦胧,一被亲就泛起粉,很轻易地勾起人的某种征服欲。牧鸿舟无奈又暴戾地心想,她怎么这么欠|干。

天上的月亮摇晃了很久,无数颗星星像无数双眼睛,钟意后来被压在下面,在与漫天星辰的对视中不知不觉地红了双颊,悄悄把视线又转回牧鸿舟的脸上,抱着他的肩膀往他怀里缩去。

牧鸿舟下颚绷紧,下巴上的汗滴在她的额头,她叼着牧鸿舟脖子上那块玉佩,贝齿间逸出破碎的嘤咛。

还是很痛,但是心口不断有蜜泛出来。钟意在低温的山顶淌出了一身的汗,张着嘴艰难细喘,如同一尾搁浅的鱼。

事后牧鸿舟把她翻过去检查她的后背,即使深身下垫着厚厚一层衣服,白嫩的背上仍被磨出好几道红痕,对称鼓起的肩胛骨更是通红一片。

娇生惯养长大的,一点苦都吃不得。

“我包里有疤痕膏。”钟意脸朝下埋在手臂里,声音还发着软。

牧鸿舟打开哆啦A梦的口袋,拿了药膏给她抹,手指触及那两个浅浅的腰窝时,钟意浑身都颤了一下:“冷。”

牧鸿舟迅速给她抹完了药,又给她把衣服穿上了。在钟意扑过来亲他之前捂住她的嘴,把人带进怀里躺回垫子上,冷声道:“睡觉。”

“你好没情趣。”钟意撇了撇嘴。

“再不睡明天起不来看日出了。”

“哦。”钟意这才乖乖闭上眼睛。突然身旁一空,她立刻坐起来:“你去哪?”

牧鸿舟打开车后盖,从里面拿出来两条毯子,分给钟意一条:“盖上,山上气温低。”

“为什么一人一条,两条一起盖不是更暖和吗?”钟意很生气地看着他:“刚做完就把我踹到别的被窝,姓牧的你简直渣到没边了。”

“你睡觉会抢被子。”回想起仅有的两次体验,牧鸿舟有苦说不出。

钟意把两条毯子抖开了叠在一起,信誓旦旦地保证:“我今晚要是再抢被子,你就打我。”

牧鸿舟没理她,他在钟意旁边躺下,疲惫地闭上眼睛:“晚安。”

“晚安。”钟意给方知祝发了消息,调好闹钟把手机放在一边,低头在牧鸿舟嘴上亲了一下,枕着他的肩膀很快睡着了。

到了半夜钟意果然开始折腾,睡着了也不老实,牧鸿舟迷迷糊糊被踢醒,忽觉浑身发凉,扭头一看,钟意果然卷着两条毯子卧在一边,缩在蚕蛹里面呼呼大睡。

牧鸿舟睁眼看着头顶的星空,长长的叹了口气。

晨曦微亮,阳光从树荫的缝隙里漏下来,投在毯子外交叠着的两双手臂上。其中纤瘦的两只手腕被另外两只手掌抓着叠在胸前,被日光一照,白嫩的皮肤透出一点莹润的光泽。

钟意侧身睡着,背靠在牧鸿舟怀里,不光手腕,两条细腿也被他夹在中间。

她昨晚睡得香甜,自然不知道牧鸿舟遭的那些罪。他气得几度失眠,要真能下得去手打她一顿就好了。

最后还是认命地把人拖回来,把她圈在怀里制住,咬着牙睡了。

牧鸿舟的怀抱太过温暖,山顶空气太过清新,以至于钟意没听见闹钟,铃声响到第八遍才勉强睁开眼睛。

她低头看着牧鸿舟横亘在她身前的结实臂肌,弯着眼角笑了半天,忽然脑子里一根弦绷了一下,她抬头看着亮堂堂的天空,笑容便僵在了嘴角。

错过日出了。

“......其实这样也挺美的。”牧鸿舟比她晚一点醒,揉着眉心坐起来,看着远方连绵起伏的山脉和初升的旭日,也觉得心旷神怡。

钟意难过得要化开:“但这不是日出啊,你不知道凌晨四点多,红彤彤的太阳从云雾里冒出一个尖角来,那一瞬间有多漂亮。照片也拍不出全貌,只有亲眼看见了才能体会到。”

牧鸿舟只好说道:“下次再来看吧。”

钟意没能和爱人一起看日出,失落了一会儿,说:“你知道为什么这座山叫浮金山吗?”

“不知道,为什么?”

“你看下面这条河,因为没受过什么污染所以水体清澈,太阳照上去就像撒了一层金箔。

河环绕着山,远远看过去,这座山像是浮在金子上一样,浮金山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关于这条河也有个说法,”钟意停顿片刻,看了他一眼,接着又道:“它是A市的护城河,积财运聚祥瑞,商人对着它许愿可以财运亨通,恋人......恋人可以厮守一辈子。”

最后一句话是她拿手掩在牧鸿舟的耳边悄悄说的,说完自己先闭上了眼睛,并拿手肘杵他,催促道:“快点,你还想不想发财了。”

希望牧鸿舟的才华被越来越多的人认可,希望他早日实现梦想。

钟意也想给钟连海和方知祝许愿,可是愿望许多了就不灵了,再说碧海和方氏早已根基稳固枝繁叶茂,她觉得没有什么可担忧的了。

这种毫无根据的迷信传说若是换一个人讲,牧鸿舟大概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可是钟意很认真地告诉他,很认真地为他许愿,牧鸿舟觉得迷不迷信的其实并不重要了。

其实钟意也知道这种传说向来没什么根据,但是她学建筑设计,家里又是搞地产的,对于风水这一块毕竟是怀着宁可信其有的敬畏之心,有时候心理暗示也是一种很强大的力量。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对吧?”钟意保持着双手合十的动作,闭着的眼睛睁开一条缝,拿余光瞟他。

牧鸿舟胸口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酸胀情绪,感动,无奈,愧疚......最开始的抗拒和厌恶已经在钟意锲而不舍的热情下被稀释得很淡。

也许还有喜欢,也许没有,但是无论怎样,他觉得自己得担起这份责任。

他在钟意的注视下点头:“......嗯。”

日光慵懒,疏疏落落地照进牧鸿舟深棕色的瞳孔,漫开的光晕令人心旌摇曳。这样一双深邃眼眸看起来湿润深情,以至于钟意一时误把承诺当作表白,以为自己终于成功地让牧鸿舟爱上了她。

原来苦尽甘来是这种感觉啊,钟意心想,她可以带他去见外公了。

错过日出的遗憾被巨大的幸福所覆盖,钟意陷入前所未有的快乐里。在这唱你追我赶的拉锯战里,蹉跎千日,她终于等来明媚阳光。

太阳升起来了,水把石头滴穿了,流出浪漫的岩浆。

火山喷发很容易,只需要一句我爱你。

-

“这次不行,这几天还要跑很多地方,真的没时间,下次再去吧。”

“今天才过去八个小时,你欠我多少个下次了?”牧鸿舟戴着头盔,钟意没法揪他的脸,就去掐他的腰,“这回就放过你了,下次见了我外公你首先自罚三杯,听见没?”

“听见了。”牧鸿舟把她的手拉到前面扣紧了,发动引擎,崭新的越野摩托劈开一道漂亮的直线,把飞扬的尘土和钟意的尖叫一路甩在后面。

座垫随着地面起伏而上下跌震,钟意一直抱着他的腰,两人身体每次分开的距离都可忽略不计。

他们的摩托在笔直的公路上一路轰鸣,惊起两旁田野间的麻雀。麻雀叽叽喳喳地叫,扑棱着翅膀飞过钟意的头顶。

钟意很快活,她喜欢这种追着光奔跑前进的感觉。小小的头盔装不下她的快乐,她把头盔摘下来,强劲的风从脸颊呼啸带过,好像下一秒就要飞起来了。

“牧鸿舟!!”

迟来热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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