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何止床单被罩,屋子里的一桌一椅,一杯一盏都维持着原来的摆设,但是又都崭新。钟意扶着行李箱站在一尘不染的玄关,血液在血管里飞快流动,脚底都开始发麻。

“花都开了。”牧鸿舟扶着她的肩膀回头看,站在房子门口的台阶上往下看,整个院子的景象尽收眼底。

玫瑰花的花期到了,花势铺天盖地,比她那天来的时候开得还要繁盛。红白黄三色,比例适中枝桠齐整,钟意置身于花海,像站在火里,整个人都烧起来,灰扑扑的视线骤然变得明亮。

所有难以言喻的悸动和怦然都来自牧鸿舟。他亲手把她心口的洞填平,用爱的沃土,再种上满院玫瑰。

牧鸿舟把院子门口桩子上裹着的遮布拆下来,露出里面的门牌,上面写着“钟宅。”

“这栋房子的主人终于回来了。”他看着她,轻松地笑,“小意,以后可以收留我吗?”

钟意也笑起来,牵着他的手和他一起走进去。

“牧鸿舟。”

“嗯?”

“过两天去A市吧。”钟意对上他惊喜得呆住的眼神,微微笑起来,“陪我回去看看外公。”

-

张明见到牧鸿舟丝毫不惊讶,甚至在接机的时候递上了两杯咖啡。阴沉了多时的A市在今天迎来阳光,张明这回没有上去,在山下目送着他们一步步走台阶。

钟意和牧鸿舟身穿黑衣,手捧花束来到方知祝的墓前。

“外公,我把他带来见你了,怎么样,真人比照片帅吧。”钟意微微勾起嘴角,“我说把人带回来就一定会带回来,我从来不骗人。”

她转头看着牧鸿舟,“你拖拖拉拉好几年,还不去和外公道歉。”

牧鸿舟上前一步,把花束摆在案前,和钟意的各置一边。他弯下腰,对着墓碑深深鞠了一躬。

他向方知祝道歉:“外公,对不起,我来晚了。”

原本路上打好的腹稿在这时完全空白,牧鸿舟把迟到三年的礼仪悉数补上,笨拙而认真地表达歉意,在庄严肃穆的澄澈阳光下许诺他交付给钟意的一生。

钟意觉得他说话结巴的样子很滑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在哭,可能连眼睛也觉得很好笑吧。这个笨蛋。

她不再惧怕过去。有人说昨日如死,过去之事不可挽回,她曾经也这么认为,但人生不是函数,再多口口相传的离散经验也无法拟合出准确的预期。

任何人都有可能是散落于曲线外的美丽误差。

牧鸿舟第一次踏入方宅,房子里的装修和方知祝本人一样周到雅致,奢华往往显现在不起眼的低调处。

钟意洗完澡下来他正好做完晚饭,两菜一汤,色泽清亮香气四溢,钟意嗖地一下溜过去,尝了一口表示自惭形秽,她做出来的菜根本没有牧鸿舟做的一半好吃,间接宣布了以后牧鸿舟家庭煮夫的地位。

牧鸿舟给她盛了一碗汤晾着,热气从汤面蒸腾而上,飘荡回旋在空寂已久的屋子里。

某种洗完澡后蒸出的沐浴露香气从二楼飘到一楼,又从一楼荡回二楼。

钟意给牧鸿舟递牙刷的时候看见他膝盖上的红痕,已经有了泛起淤青的迹象。她不由分说地打开门进去,给他烫热了毛巾圈在皮肤上。

她低头给他热敷时露了一截腰身在外面,雪白细软,陷出两个浅浅的腰窝。

浴室的门半阖着,沐浴露和牙膏的香味包裹着湿热的浅吟从门缝里钻出来。

钟意被严丝合缝地嵌进牧鸿舟的怀抱里,牙齿紧紧叼住衣服下摆,白皙的脸上泛起生动艳红的血色,眼睛半睁着,雾蒙蒙地看着上方不断晃动的顶灯,在光下发出几声忍无可忍的嘤咛。

牧鸿舟俯身啜她细雪般的颈项,把她嘴里的衣服布料一点一点衔走,要她叫出来。

钟意哆哆嗦嗦,哑着声说今天我可没有给你下药。

牧鸿舟的瞳色骤然黑沉,请求变成了胁迫,在她细嫩急促的猫叫里缓慢低沉地说,你有。

钟意像一只哀鸣的夜莺,在后背贴上冰凉墙壁时骤然腾飞,神经末梢连同大脑一起颤抖到失去知觉。

夜深了,万籁俱静,几缕银光从窗户里稀稀疏疏地漏下来,照在沙发上光影浮动。钟意蜷在牧鸿舟的怀里,皎白的背弓成一弯细瘦的月亮。牧鸿舟轻啮她耳垂,钻进月亮里作乱。

钟意用那双漂亮的眼睛看着牧鸿舟,指尖描摹他深邃英挺的轮廓,把他滑至下巴的汗珠轻轻吻去,“牧鸿舟,我想看星星。”

牧鸿舟抱她起来,她的双手自发地环上他的脖子,额头抵着他的喉结,两具胸膛贴在一起咚咚作响,他身上清润的冷香渡过来,鼻尖幽幽地酥着。

夜凉如水,阳台上视野开阔,抬头可以看见整片星空,他们在无数双眨动的眼睛下肆无忌惮地接吻共情。

钟意的手攀着牧鸿舟肩臂隆起的肌肉,牧鸿舟的腕表没来得及摘下,凉意贴着她的后腰缓慢滑行。她半阖着眼,嘴唇唯张,扬起细长的脖子,从喉间沁出一声充实的叹息。

钟意总是等不到喘完又勇敢地冲上去亲他,嘴唇贴着他干净分明的下颌轻浅绵密地吻。牧鸿舟还是好看,线条凌厉的漂亮,眼眸璨如朗星。他的目光温柔而有力地聚焦,像一把枪,第一眼就让她沉溺。

钟意从他眼睛里看银河数星星,她不知道她的眼中盛着多情娇娆的一汪水,叫牧鸿舟一头便扎进去,从此根本无心夜色。

两人像被汗水黏在一起,皮肤烫得快要蒸发,随便一阵细小的微风都能引发毛孔收缩的战栗。钟意水溜溜地,眉毛都是湿的,瘦棱棱的身体像猫一样可以弯曲折叠成任何角度。

她在冷热交替中浮沉,被高高抛起又跌回沉稳有力的怀抱。声音渐渐嘶哑得再也叫不出来,她游回快乐的海底沉沉睡去。

牧鸿舟轻吻她汗湿的鬓角,“小意,太阳升起来了。”

钟意渴久了,迷迷糊糊地找他的嘴,撞进牧鸿舟含笑的星眸。他眼中情意绵绵无尽,把钟意从海洋打捞起来,吻她,不让她变成泡沫。

墨染的天空被黎明一点一点稀释成清透的灰,灰白素绢一角泛起缭绕的云层,渐渐有橘红的光透出来,日出开始了。

空气中弥漫着绿叶抽芽万物复苏的颢气,温柔的橘红绽开了,开出一道金光,蓬勃的亭瞳从远处的山顶冉冉腾升,浩荡又热烈的红,从云层泻出金光,刺眼而明亮。

他们在阳台上缠绵相拥,被云顶的金辉洒了满身。

橙红的日光和未褪的夜色在她脸上交错映着,从今往后的每一个黎明,牧鸿舟都能看见这双没有一丝杂质的,糜艳又纯情的桃花眼。

钟意的耳朵贴着他轻微滚动的喉结,听不真切,“你在说什么?”

牧鸿舟无声亲吻她的发顶。

——让我在天黑之前亲吻你,让我陪你看日出。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倒计时,后面婚礼应该会很有趣

第44章 ...

牧鸿舟把煎蛋翻了个面, 清洗菜刀时瞥见厨房门口突然站着个人,吓了一跳,差点被刀割到手。

钟意的肩膀耸动一下想要跑过来, 见他人没事又缩了回去, 面无表情倚在门口看着他。

牧鸿舟惊魂未定,“小意,你怎么突然下来了?”

钟意不搭他,看着锅里, “做的什么?”

“三明治。”

“鸡蛋没有煎成爱心吗?”钟意走过去挑挑剔剔,“我第一次给你做早餐都煎了爱心。”

“嗯,里面还有碎鸡蛋壳。”

“所以不好吃吗?”钟意看着他。

牧鸿舟立刻警觉, “很好吃。”

钟意挑了挑眉出去了,端坐在餐桌上等,一本正经地拿着平板处理工作。

她原先在碧海的三年累积了不少人脉和资源, 建筑设计属于幕后行业,看的是实力和阅历。钟意有学历有奖项, 她也不缺资金, 公司办起来后很快步入了正轨, 规模不大,但足够支撑她的各种想法。

牧鸿舟把两副餐盘端上桌, 钟意看了半天挑不出毛病来, 小口小口吃着, 时不时拿眼角余光瞟牧鸿舟。

牧鸿舟:“我脸上有东西吗?”

钟意干脆转了个头, 光明正大地盯着他看,看得他有点吃不下了,想起钟意的起床气,他决定不触这个霉头, “我把中午的汤炖下去。”

钟意突然把筷子一摔,拍在桌上发出啪的声响。

牧鸿舟不知所云:“......你怎么了?”

“我刚才醒来没看见人,”钟意直勾勾地瞪着他,“也没看到花。”

牧鸿舟:“......”

他的心一下子软得不行,正想说点什么,钟意突然站了起来,扔下一句不吃了,踩着凉拖鞋踢踢踏踏地往楼上跑。

他赶紧过去把人抱回来,钟意脸色冰冷,“我差你这顿饭吗?”

牧鸿舟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钟意白了他一眼,把椅子往左边挪了挪,牧鸿舟搬了椅子坐在她右边,把三明治切好了送到她嘴边。

吃了一顿黏黏乎乎的早饭,钟意精神了些,对牧鸿舟说:“你去洗碗,洗完来三楼书房。”

顿了顿又说:“你先待着,我叫你上来你再上来。”

“......好。”

牧鸿舟洗了碗坐在楼梯上等,按照惯常的经验,一般钟意突然跑去一个地方叫他等等再过去就是准备搞什么恶作剧故意吓唬他了。次数多了他其实已经免疫,但是每次还是尽力配合表现出被吓到的样子。

以前觉得无聊的事情现在变得可爱起来,令人期待的不是恶作剧本身,而是搞恶作剧的人。

过了十几分钟,钟意给他发消息:“”上来。“

牧鸿舟勾了勾嘴角,站起身上楼。

书房的门虚掩着,钟意坐在书桌后面,见到他抬了抬头,又把脑袋低下去了,“进来吧。”

牧鸿舟往门梁上看了一眼,没有看见水桶之类的东西,开门进去了。

钟意面前放了几本相册,上面用娟秀的字迹写着“一岁的兜兜”,“两岁的兜兜”......总共六本,一直写到“六岁的兜兜”。

每本相册的封面都是她当年过生日的照片,从粉雕玉琢的小白团子到娇俏可爱的小公主,她从小漂亮到大,万千宠爱众星拱月,头上戴的生日皇冠每年都不一样,世界在她眼里是爱的粉色。

钟意看了他一眼,缓缓道:“我在A市出生长大到六岁,六岁那年我妈妈去世,我爸带我去了A市生活。”

钟意从未和他提起过她的母亲,这是她心里的一道疤。如今突然说起,牧鸿舟嘴角笑意僵住,有些不安地看着钟意。

“有传言说我妈是被我爸谋杀的,”钟意翻到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合照,“你听说过吧?”

“......那些都是传言,不能当真。”

牧鸿舟当然听说过。钟连海落马后,有关他的八卦流言漫漫扬扬满天飞,其中传得最厉害的就是说他早年靠女人上位,麻雀攀高枝,发达以后恩将仇报杀妻夺权,这种狼心狗肺的恶魔简直死有余辜。

那段时间凤凰男这个词被再次拎出来大吵特吵,牧鸿舟强迫症似的一遍遍地刷社交论坛,恐怖地发现钟连海和方碧薇的故事开头与他和钟意是多么的相似——富家女爱上穷小子,天真烂漫遇上野心勃勃,在一起时轰轰烈烈,离开时悄无声息。

牧鸿舟清楚地知道钟意不是方碧薇,他更不会是钟连海,但他仍然感到恐惧。他仍然伤害了钟意,他害怕遭到命运相同的反噬。

“是真也是假。”钟意把一个厚纸包推到牧鸿舟面前,“我妈飞机失事是意外,但如果我爸没有婚内出轨,她根本不会踏上那列航班。”

牧鸿舟把纸包拆开,抽出里面的一沓照片,刚看完几张就放下了,抖着手不愿再看。

“继续。”钟意坚持要他一张一张全部看完。

牧鸿舟看完了,颓丧地坐在椅子上,视线涣散,粗重的呼吸在安静的书房中起伏。

“我爸骗了我妈,骗她的钱,骗她的感情,今天说着爱你一生一世,第二天就出去和别的女人约会......”

钟意木着脸,仿佛在说一件事不关己的事情,只是眼睛很红,“他是个人渣。”

牧鸿舟抱着她,肩膀抖得厉害。

钟连海伤害的不止一个方碧薇,还有他自以为保护得很好的钟意。对钟连海来说,爱情只是生活的调剂品,可是用来享受也可以拿来利用。

方碧薇出事后他的第一反应是追究航空公司以及偷拍狗仔的责任,理性过后才是感性的难过,难过以后再陷入自我感动——瞧,我还是很爱我的妻子的,她死后十几年我仍然戴着婚戒。

方碧薇要求忠诚,钟连海力求平衡,他们的婚姻注定是一场悲剧,谁料天公也不作美,这场悲剧的结局过于惨烈了一些。

牧鸿舟紧紧抱着她,他说不出话,对此时的钟意而言,一切安慰或者保证的话语都是苍白的。

钟意任他抱着,低低地叫他的名字,“牧鸿舟。”

“嗯。我在。”

“我相信你不是我爸那样的人,”钟意看着腰上温暖精壮的手臂,“但是我怕成为第二个我妈。”

她转身抱住牧鸿舟的脖子,脸贴着他的胸膛,声音烫在他心口,“你一定要好好对我,不要让我变成我妈好不好?”

骄傲如钟意,当年家里出了事她对他只字不提,如今却愿意把所有不堪的过往撕开给他看。牧鸿舟不知道她独自咽下了多少苦才重新对他敞开心扉,但是他知道,以后不能让钟意再受一点点委屈。

他声线紧绷,很认真地说:“好。”

“如果有一天你不爱我了,一定要告诉我。”钟意吸了吸鼻子,攥着他的肩膀,“如果你出轨了,我一定会杀了你。”

牧鸿舟眼眶发烫,“好。”

再多海誓山盟华丽词藻都显得空洞,钟意对他提出要求,他无条件答应,无条件以身相许,无条件爱她一辈子,她只要听到他说一句好,就够了。

钟意在他胸口蹭来蹭去,眼泪鼻涕全蹭在他价格不菲的衬衫上,瓮声瓮气地:“你别动。”

牧鸿舟就没动了,等她蹭够了,红着眼睛抬起头,她说:“换件衣服,我们来拍照吧。”

他们在一起的三年拍了不少照片,不过都是互相拍对方的单人照。牧鸿舟不知道分手后钟意有没有把那些照片删掉,但是他没有,他三年换了两部手机,所有有关钟意的照片都备份了。

照片专门放在一个相册里,他对着系统自动弹出的命名编辑框怔了很久,翻遍中华词典也找不出一个能够形容钟意的词。她天真又心机,娇气却不骄纵,人生信条是浪漫和自由,可当身陷囹圄时,她比任何人都要冷静周全。

最后他把相册命名为《小意》。

小意,一个灵光乍现脱口而出的昵称,把牧鸿舟的一生都困在这里。

他们不是第一次拍合照,却是第一次双方都这样认真。从前总是钟意胁迫,如今急切紧张的反而成了牧鸿舟。

他把三脚架支好,调好镜头参数,视野内外落落大方,他们身后恰好对着钟意卧室的窗户。

拍了三套合照,钟意换了三套衣服。一套是她以前最喜欢穿的款式,红色束腰吊带连衣裙,肤白胜雪曲线妖娆,美得艳丽张扬;一套是她在英国时惯常的风格,白底红棕格纹衬裙,对着镜头微微颔首笑着,温婉绰约,像油画里走出来的古典美人。

牧鸿舟跟着她一起,她换一套衣服他就也找一套风格类似的,最后钟意穿着她高中的校服出来,牧鸿舟愣住,看直了眼的同时竟不知道他应该穿什么。

钟意从她的行李箱里翻出一件球衣扔给他,“你穿这个。”

牧鸿舟拿起一看觉得眼熟,这是他大三参加校篮球决赛时穿的。那是他在篮球队的最后一年,但他当时全然没有想到那会是钟意来看他的最后一场篮球赛。

后来钟意走了,他从大四开始忙事业,辞去队长职务,连带着也退出了篮球队。很多人对他投以鲜花掌声,但他却没有了可以献花的人。

“想什么呢?”钟意催他快点,她的上衣有点小了,尤其是胸那里闷得慌。

牧鸿舟三两下换好衣服出来,闻着面料上专属于钟意的淡淡香味,“这件衣服怎么会在你那里?”

“因为我是牛郎呀,对你见色起意,把你衣服偷了,”钟意点了点他的下巴,弯着眼角,“你就是我的啦。”

牛郎被织女摁着亲到快断气。

钟意细细地喘着,把额角冒的汗擦了,亲掉的口红补回去,对着镜头比了一个很土的剪刀手,还要牧鸿舟和她一样也做剪刀手。

牧鸿舟觉得太土了,有点抗拒,钟意瞪着他,“我上高中的时候剪刀手很流行的好吗?你小时候拍照没有比过V?”

“没有。”牧鸿舟说。他小时候对拍照的印象就是一张凳子一块背景布,拍完了交钱过两天去取,取完了往表上一贴,就升学了。

“那你还说土,明明你最土。”钟意抓着他的手强行掰出食指和中指,“给我比!”

最后拍出来的照片里,钟意的长发扎成高马尾,鹅蛋脸,桃花眼,红润的嘴角翘着,细白胳膊紧紧环着牧鸿舟肌线流畅的手臂。

牧鸿舟坐在雕花木椅上,漂亮的喉结下方是锁骨的凹陷与凸起,起伏平整,他正襟危坐,有一种端正挺拔的性感。

他屈起手肘,拿手背对着镜头,在胸口至锁骨的地方比划出一个修长的“V”,表情有点无奈,但是又很认真,头往钟意那边略微偏过去一点,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高中生少女靠在篮球少年的肩上,笑容明艳,两根细长手指像一把剪刀,白亮亮地在颊边晃着。

她笑得那么开心幸福,十年时光没有给她留下任何痕迹,她还是十七岁的模样,灵泛烂漫,被爱包裹着,她的世界里有理想有花香,没有衰老和烦恼。

她的世界在二十四岁那年遭逢剧变支离破碎,但是三年后,有人把废墟一点一点拼凑回去,重新为她建立起一个理想国。

他们拍了快一天,钟意拍照一向龟毛事多,到后来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特别烦,牧鸿舟第无数遍调好参数问她,这样可以吗?

三套合照,将近一千张照片,钟意揉着酸疼僵硬的笑肌,挑出了几百张觉得满意的洗出来做成相册,想了很久,在崭新的相册封面上写着——

《从校服到婚纱》。

她为自己的不要脸小小地窃喜了一把。

她高中时很喜欢一个球星,第一次见牧鸿舟打篮球时觉得他三分上篮的侧影有点像那个球星,后来看久了觉得不对,应该是那个球星像他。

如果她高中的时候遇见牧鸿舟,她会比喜欢球星更喜欢他,别人花几万块去看现场比赛,而她晃着校服裙摆,在篮球场为名不见经传的小学弟送上一瓶水,看他喝水比得到签名篮球还要开心一万倍。

钟意在书房里鼓捣了一晚上,牧鸿舟来找她,看见她捧着他的照片一脸花痴。

牧鸿舟好气又好笑地走过去,他本人就在这里,对着照片睹物思春是什么毛病?

“你懂什么?”钟意把照片抢回来,“我要记住你年轻时候的模样,以后老成骨头渣了,靠着这层滤镜我勉强还能凑合过。”

牧鸿舟笑了,“想和我白头偕老过一辈子呀?”

钟意红着脸白着眼,“你得意什么,你以为你老了很好看吗?”

她睁着眼睛开始说瞎话:“实话告诉你,你已经比三年前丑了。”

一向迟钝的牧鸿舟突然开了窍,琢磨出她的意思,愣了一下,疾步上前抱住她,声音涩哑,“我们结婚好不好?小意,我们明天就回S市登记结婚。”

钟意的白眼翻不动了,脸却越来越红。她梗着脖子,在牧鸿舟专注认真的视线中蜻蜓点水般地点了点头。

牧鸿舟慢慢地单膝跪下,没有钻戒,来不及准备钻戒,只有一颗不掺杂质的真心,亮晶晶地捧到她的手心。

牧鸿舟原本计划好的求婚顺序一下子被打乱,钟意的口不择言让她的内心自然流露,原来这样想的不只他,钟意也做好了和他共度一生的准备,并期待着有一张证明为这段尘埃落定的关系盖上一个大红章。

牧鸿舟亲了亲她的手背,抬起头满目热忱,“小意,你愿意娶我回家吗?”

第45章 ...

“有你这样的吗?”钟意笑出了一点眼泪, “先说结婚再求婚,求婚连个钻戒也没有,奇奇怪怪。”

不等牧鸿舟说话, 她抱着他的脖子, 恶声恶气地催他,“快点订机票。”

钟意把方宅楼上楼下各个房间都走了一遍,最后拉上行李箱的时候眼角有点湿。

“我们会经常回来的。”牧鸿舟亲了亲她的脸。

钟意吸了吸鼻子,“你陪我下楼挂个照片。”

牧鸿舟搬了梯子, 扶着钟意踩上去。她两条细腿晃晃悠悠,看得他心尖也跟着颤,但是钟意坚持最后一张要自己挂上去。

她把昨天拍的三本相册的封面照片又洗了一遍裱进相框里, 作为全家福的一部分,和其他合照一起挂在了墙上。

方知祝以前和她说,世界瞬息万变, 每个人在每一秒都比上一秒更苍老更复杂,但是照片不会变, 如果有什么想要留住的, 就多拍一些照吧。

不要害怕将来某一天会难过, 享受当下,不要透支恐惧。

钟意伸手, 隔着一层薄薄的的玻璃摩挲方知祝的笑脸, 轻轻抚平他脸上的每一条皱纹。

她深刻体会过目送亲人辞世的痛苦, 渐渐能够体会生命在年龄面前的不对等。方知祝用了二十四年的时间为她种下一片花田, 他带着满身花香离开,他走后她的生命并不荒芜。

钟意站在梯子上低头看他,眼里盈着笑,“好了, 现在我宣布你是我的家人了。”

牧鸿舟扶着她从梯子上下来,他们坐在挂满全家福合照的墙壁下漫长而湿密地接吻。

-

回到S市已经是下午,离民政局下班还有不到两小时,钟意在车上坐立不安,一下子躺在座垫上张牙舞抓,怎么这么慢怎么还没到,一下子又坐起来,从驾驶座后面露出个脑袋,一边照镜子一边说不要开太快了注意安全啊,叽叽喳喳个不停。

牧鸿舟把音乐打开了。

钟意的计划是各回各家拿完户口本直接民政局门口汇合,今日事今日毕,不要拖拖拉拉,玩意明天起床水肿长痘了呢?那就结不成啦。

牧鸿舟直接往龙华山开,钟意有点急,“刚才那个路口放我下去就行了啊,我打车回家,你这不是浪费时间吗?”

“我让助理帮忙拿户口本,他现在已经在民政局等着了。”牧鸿舟和小区入口保安点点头,隔着车窗打了个招呼。

钟意顿时警觉,“你的助理是男是女?”

“男的。”

“男的!”钟意抱着脑袋拉响警报,“现在的男人比女人还会来事!”

牧鸿舟:“......”

他胸口起伏,“你没事少看那些有的没的。”

钟意不理他,到了家门口开门下车跑了。

她拿出百米冲刺的速度冲进家里翻出户口本,两分钟不到就出来了,关上车门,车子应声发动,直奔民政局。

“还有一个小时。”她说。

“来得及。”这里本来就是市中心,开车顶多十分钟,就是走路有个半个小时也到了。

牧鸿舟的户口钟意还没看见,先查起了他助理的户口。

“二十三,本地人,有女朋友,钢管不如他直。”牧鸿舟叹了口气。

钟意:“你叹气是什么意思,直男就直男,有什么好叹气的,你解释一下你为什么要叹气。”

牧鸿舟:“......”

牧鸿舟:“因为你很可爱。”

“我当然知道我很可爱,你不要敷衍我。”钟意说,“你助理去过几次你家?”

“......以前经常。”他立刻解释,“我头疼脑热没法开车或者司机请假的时候只能让他帮忙。”

“你不是身体很好么,怎么经常头疼脑热?”

“晚上睡不着起来喝酒,喝多了第二天起来就头晕。”

钟意想说你为什么会睡不着又为什么喝那么多酒,但是答案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牧鸿舟很风光,是各种意义上的成功人士,但他也很狼狈,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活在求而不得的折磨里,只能靠酒精麻痹神经。

“我还没有去过你家。”钟意换了个刺挑,“他去过那么多次,我一次都没有去过。”

“是你不肯去。”每次他一开口她就骂他耍流氓。

说的好像去她家就不耍了一样。

“你不要倒打一耙,我说不去你就真不带我去了吗?你怎么这么死脑筋,知不知道霸道总裁强制爱?看没看过猪跑?你这种人活该找不到女朋友。”

“不知道,没看过。”牧鸿舟深吸一口气。女朋友找不到就找不到吧,找到老婆了就行。

今天的钟意和以前很像,一个人能滔滔不绝说上半天,牧鸿舟一开始是这么认为的,直到他看见钟意藏在袖口里的手,她的手在发抖。

她在紧张。

并且以前她说话也没有这么爱抬杠,绕着一个点反复说好多遍。

她在故意找话题激怒他,试图让他的情绪和她一样波动起伏。

到了民政局门口,牧鸿舟熄了火,把钟意抖得更厉害的手从袖子里牵出来握住,解开安全带把她抱进怀里,“小意,不要怕。”

“怕什么,结婚有什么好怕的,我才不怕,是你怕,胆小鬼。”

她又开始口不择言地重复语句,但是手好像没那么抖了。

助理敲了敲车窗玻璃,苦着脸站在外面,把手机贴在窗户上给牧鸿舟看时间。

有谁愿意顶着被扣工资的风险当电灯泡呢?

可是你们再搂搂抱抱下去人家就要下班了啊!

钟意和牧鸿舟像许多普通的准夫妻们一样拉拉扯扯黏黏乎乎进了民政局的大门。

前面那对新人盖完戳就轮到他们了,钟意直勾勾地看着他们新鲜出炉的结婚证,悄悄踢了牧鸿舟一脚。

“我第一次结婚。”她说。

牧鸿舟:“......”

牧鸿舟:“好巧,我也是。”

钟意紧张到不会翻白眼,冷冷一笑,“待会儿拍照给我好好拍,拍丑了别指望我和你离婚再复婚重拍一次。”

牧鸿舟不太能理解她为了一张照片要闹离婚的逻辑,不过还是很听话地点了点头,说:“不离婚。”

钟意的肩膀慢慢松懈下来,工作人员提醒他们可以过去了,她看也不看牧鸿舟一眼,站起来趾高气扬地走了。

两个人都拍得很好看,公事公办急着下班的登记人员都忍不住拿着照片多看了几眼,再看看面前坐着的两个人,英俊漂亮得像是从画里走出来似的,登记人员盖章的态度无比认真,钢印的位置卡得不偏不倚,引起强迫症极度舒适。

钟意捧着结婚证出来还有点迷茫,刚才拍照时的聪明水灵劲儿没了,愣愣地问工作人员说领完证应该去哪。

“你们可以去逛街或者回家,开始二位的新婚生活了。”

“回家。”牧鸿舟说。

“哦。”钟意上了车系好安全带,“你家还是我家?”

“我们家。”

“我们家是你家还是我家?”

牧鸿舟闭了闭眼,转头在她嘴上亲了亲,“睡吧。今天一天你辛苦了。”

钟意沉醉在他深邃殷润的眼眸里,一句话仿佛一首最动听的安眠曲,她抱着他脱下来的外套,在牧鸿舟清幽的冷香中渐渐睡去。

穿过城市街区,驶过雨后泥泞的青草地,黑色宾利沿着海岸线追赶落日。

傍晚太阳光的饱和度很低,车轮扬起的细小尘埃在晕红光影里飘渺沉浮。

迟来热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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