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十分钟后,钟意被牧鸿舟抱起来,拔萝卜一样把她从厨房拔到餐厅,“我来做饭。”

“是我请你吃饭哎。”钟意又折回去。

“请给你的追求者一点表现的机会好吗?”牧鸿舟已经开始处理食材。

“你要卤牛肉?那做起来很麻烦,你不累吗?”

“我累连你心疼吗?”牧鸿舟把整齐薄软的牛肉放进碗里,在清洗砧板的空隙里转头看着钟意。

钟意假装回头看芽芽,抱着狗走了。

牧鸿舟笑了笑,拿了刨子给土豆削皮。

他这几年没什么事就待在厨房里做做饭,一开始做出来的东西连路边的流浪狗都不愿意吃,都是慢慢磨出来的。

钟意那天给他包饺子的画面在牧鸿舟脑海里萦绕了三年,他时常在做饭的空隙里抬头,渴望在空荡荡的厨房门口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每次期望落空,他低下头,见到锋利菜刀倒映出清冷颓丧的自己。心里徒然生出一股萧瑟之意,在孤独的烟火气中笑得无声无息。

牧鸿舟没有刻意炫技做很华丽的菜,中式两菜一汤,最普通的白灼青菜和西红柿蛋汤先行上桌,最后端上来一个黑色的砂锅,打开盖子,雾白的热气像蘑菇云一样升起来,汤汁金黄香气浓郁,切得方正的土豆和牛肉沉浮其间,表面撒了一点点火腿碎和葱花,毋庸置疑的好看。

自然也是很好吃的。钟意看了一眼就放下手机拿起筷子,牧鸿舟温声提醒她小心烫。

吃完饭牧鸿舟把厨房的垃圾提走了,对上钟意的目光,他解释道:“天气热了,厨余垃圾过了夜容易招蚊虫。”

“嗯。”钟意勾了勾嘴角,把他送到院子门口,“晚安。”

牧鸿舟看着她红润的嘴唇,眼眸深沉,想要弥补那天错过的吻。

他慢慢低下头,在即将一吻芳泽的时候被钟意捏着嘴推了回去,她嫌弃地看着他的手,“你怎么拎着一袋垃圾亲人啊?”

牧鸿舟:“......”

“拜拜。”钟意已经进去了。

牧鸿舟叹气,“晚安,明天见。”

-

“到了吗?”钟意揉了揉硕士帽沿的黄色流苏,忍不住问了第二遍。

牧鸿舟在开车,发了语音过来,他也有些焦急:“路上有些堵,我尽快。”

他一急钟意反而不急了:“你别开那么快,本来刚下飞机就疲劳驾驶了,我就在这,又不去哪。”

钟意今天拍毕业照,意味着即将结束三年的留学生涯,也是向学生时代的彻底告别。

“Yi!这边,我们准备拍集体照了。”

同学朝她挥手,钟意最后往林荫道那边远眺一眼,收回视线,和同学一道进去了。

钟意在一众金发碧眼的大高个里显得尤为娇小,被推到了第一排。

他们站在宽阔齐整的草坪上,身后是恢弘古典的建筑楼群,沐浴在阳光下的雕塑喷泉水花飞溅,泛着金光。

钟意在镜头前弯了眼角,整个世界好像都跟着温柔起来。

余光忽然瞥见林荫道那边风驰电掣地骑过来一辆山地车,粲然和煦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漏下来,斑驳地在黑色西装上短暂停留。

他握着把手向上提,车身弹跳起一个利落的弧度,随后轻盈落地,炫酷拔萃地越过减速带。他下巴扬起来,眼里带着光朝钟意奔去。

“Yi,你笑起来真好看。今天的太阳太大了,我刚才差点儿睁不开眼睛。”

同学站在摄像机前指着其中一张照片崩溃地喊,还好是连拍模式,她在后面几张照片里保住了颜值。

钟意机械地应和几声,眼神仍胶着在不断向她靠近的那辆山地车上。

像是以前等他看日出那晚,最后五分钟时从黑暗里骤然迸出来的一道摩托车灯,很多年以后,钟意依然记得今天牧鸿舟奔向她时眼中的光。

他在林荫道的尽头骤然出现,西装衣摆扬起来,底下的白衬衫在树荫间隙里时隐时现。

踩着踏板的西装裤腿往上伸,露出一截白净的脚踝,连着腿部肌肉一道发力,越过减速带冲上缓坡,最后一个加速,稳稳当当地停在草坪边。

他飞扬的发梢落回去,长腿登地,一脚仍踩着踏板,眼里浸着笑,“小意,毕业快乐。”

钟意走过去,昨日重现似的问他:“你哪来的车?”

“租的。”他说。

路上堵得水泄不通,牧鸿舟当断则断,直接弃了车改骑行,马不停蹄地赶来。

钟意嗤地低笑一声,勾起一点嘴角,那点笑意越来越大,最后她眼泪都笑出来了,坐在草坪上蹬腿打滚,指着牧鸿舟喊笨蛋,你差一点就迟到了知道吗!

牧鸿舟垂首,嘴角噙着笑,静静地看着她。

同学经过,好奇地问:“她在说什么?”

牧鸿舟嘴角的弧度大了一些,说:“中文意思是,You are my destiny.”

同学立刻“wow”起来,上前与他击掌捶肩,“那么下周二,不见不散!”

钟意有点好奇:“下周二怎么了,有什么活动吗?”

“他们组织了一场毕业友谊赛,觉得我体型合适,正好我前锋位置拿手,就答应了。”

篮球赛?“我竟然不知道!”

“你现在知道了。”

钟意瞪着他,牧鸿舟笑了笑,“想给你一个惊喜。”

“嘁,又不是没见过你打篮球,这就算惊喜了?”

“我待会儿去拿球衣,你想看我穿吗?”

钟意心口一热,话已经说出去了,“想。”

牧鸿舟点头:“好。”

钟意站在更衣间的门外等,每隔十秒看一次时间。

“你好了没?”她有点不耐烦。

牧鸿舟的腰带扣子比较复杂,他也很烦:“等等,我还在脱裤子。”

钟意沉默片刻,踢着门骂他流氓,然后转身跑了。

牧鸿舟听到踢门声吓了一跳,换好衣服急忙开门出去。

钟意没跑很远,出了更衣室拐个弯就看到她了。听到牧鸿舟叫她,她冷着脸回头,眼睛还没翻白就悄然泛了红。

钟意很久没有看过牧鸿舟打篮球了。习惯了他现在西装革履的样子,乍然看见穿着红色球服的牧鸿舟,修颀高瘦,眉骨高眼窝深,五官立体眼神清澈,恰如少年时。

钟意眼里有什么跳了一下,又飞快隐去了。

牧鸿舟小跑着到她面前,连脚上的皮鞋都换成了椰子,洁白崭新,比她还像个大学生。

大学生有点紧张地问她:“好看吗?”

牧鸿舟第一次问他好不好看这种问题,他觉得不好意思,钟意也很稀奇:“更衣室那么大一面镜子,你看不见?”

牧鸿舟薄唇微抿,欲盖弥彰地偏过脸,“自己看得不准。”

他的衣服还带着未经水洗的轻微化工味,但并不影响他身上那股清冷馥郁的幽香,严谨雅致,又带了一点少年的蓬勃清新,淡淡的香气在鼻腔回旋发酵。

像新雨,像琥珀,像英柏,最像盛放在花园的香槟玫瑰,东方的木调,清凌凌晕陶陶的暖香。

酥意顺着脊柱攀上来,钟意的后背都是麻的。

“帅帅帅。”她没好气地一连说了好几个帅。

牧鸿舟像得了棒棒糖奖励的孩子,很高兴地笑起来,莽撞又青涩。

山地车后面加装了车座,他跨上车,对钟意说:“带我逛逛你学校吗?”

他迎面是清风,身后有树荫,筛下的阳光像金叶子一样细碎地落在身上,球衣少年踩着单车,无论哪个角度都是一张青春海报。

钟意看着他站起来,跑过去跳上后座。她侧身坐着,牧鸿舟拉着她的右手环住自己的腰,脚尖离地,山地车倏地飞冲出去,钟意惊呼一声,连左手也一并向前抱住了他。

滚烫的脸颊贴在柔软的球衣面料上,心也变得很柔软。她的耳朵紧压着牧鸿舟的背脊,可以感受到他骑行时背部肌肉的发力,听到他胸腔里心跳的规律。

钟意向他介绍校园里的标志性建筑,每当她开口,牧鸿舟就含着笑回头看她一眼,视线相撞间把那些匆匆碌碌的隔阂撞碎了。时间刻度打破重组,一如当年崭新鲜亮。

钟意觉得她的爱情好像回来一点了。

“牧鸿舟。”

“嗯?”

“我想吃冰淇淋。”钟意抬了抬下巴,“你过去排队。”

牧鸿舟深深地看她一眼,“好。”

他往甜品店走去,走到一半忽然听见背后的大笑声。

他转身,钟意已经骑着车溜了,留下一个漂亮又嚣张的背影,“牧鸿舟你车没了!”

第42章 ...

牧鸿舟的单车座垫位置调得太高了, 钟意骑了一段很是吃力,踉跄着停在拐弯处的路边。

她把宽大的制服领口提起来,摘了帽子捏在手里当扇子吹风。一会儿看见牧鸿舟走过来了, 又正儿八经地把硕士帽戴上了。

“你的香草冰淇淋。”冰淇淋的造型很漂亮, 颜色清爽,三个冰淇淋球堆叠在一起,盖满了椰丝,多肉, 玫瑰冻,巧克力碎,佐着椰水, 甜得非常夏天。

“好吃吗?”牧鸿舟问。

钟意吃得停不下来,略一点头:“还行。”

牧鸿舟笑了,钟意一分钟吃掉两个球, 甜筒里只剩一个球了。她看着牧鸿舟手里还没怎么动的冰淇淋,“你这个是海盐味的吧?”

“不是, 薰衣草的。”

“哦。”钟意说, “那你应该不爱吃。”

“还行吧, ”牧鸿舟往最香最甜的玫瑰冻顶那里挖了一勺,“还挺好吃的。”

这一勺宛如挖在钟意心口, 她绷着声, 气压低沉:“这个冰淇淋是我的。”

牧鸿舟:“?”

“是我叫你去买冰淇淋的, ”钟意又重复一遍, “这个冰淇淋是我的。”

牧鸿舟明白过来了,他憋着笑,把冰淇淋捧到钟意面前,“你喜欢吃玫瑰冻吗?我不吃了, 都给你。”

钟意看了一眼,很嫌弃地挪开目光,“谁要吃你吃剩下的。”

牧鸿舟就用勺子把玫瑰冻挖出来了,送到钟意嘴边。她眉头紧皱,张嘴吃了。

牧鸿舟喂到最后一口,钟意刚要张嘴,他却收回了手,自己吃了。

钟意愣在那里,看他的眼神非常难以置信,他笑得眼睛都弯起来。

钟意很僵硬地合上嘴巴,“牧鸿舟,你幼不幼稚?”

边上篮球场突然飞出来一个篮球,空中打着旋儿朝他们这里冲过来。牧鸿舟闪身起跳,肩膀接球,膝盖屈起顶了一下,球被他稳稳托在手心。

他左手还拿着冰淇淋,右手单手运球,原地掂了掂,手臂高高扬起,掌心发力一抛,球在空中划出一个轻盈漂亮的弧度,从篮球场外的人行道直接跃进球筐。

场内迸溅出喝彩欢呼声,他们见牧鸿舟也穿着球衣,热情地邀请他加入。

牧鸿舟比了个歉意的手势,没作停留。

“你怎么不打?”

“今天没什么状态。”半个多小时的骑行耗光了他所有多余的精力,他眉眼带笑,“下周二打球给你看。”

他们站在葱绿的林荫道旁,夏日午后金色的阳光洒了他满身,红色球衣鲜亮年轻,二十四岁的牧鸿舟用十八岁少年纯稚的,直白的,炙热的目光看着她——时隔六年,我爱上你。

钟意心尖发颤,舌尖抵着玫瑰味的上颚滑了一圈,抿着唇嗯了一声。

周二的篮球赛如约举行。听说有一位最近很火的校外人士加入,观众席上座率不低。

牧鸿舟频频回头,往观众席里望一眼又收回视线。

哨声响,他最后一次回头,捏扁了矿泉水瓶,沉默入场。

钟意和他约定好的那个座位仍然空着。

牧鸿舟奔跑在球场上,体力充沛技巧灵活,黑色短发在一众人里尤为抢眼,他红色的球衣渐渐汗湿,贴在后背映出线条分明的背肌。

带球过人时遭遇前后夹击,他虚晃一枪,一个假动作瞒过所有人,精悍长臂高高抛起,篮球划破壁垒投进一个三分。

观众席的激情被点燃,牧鸿舟抬头看了一眼,再次跑起来,带起一阵沉默的风。

那个座位还是空着。

上半场结束,牧鸿舟所在队伍暂时领先,个人记分稳居前列。

他低着头从场上下来,有好几个女生给他递水,他捏着衣领揩去脸上的汗,礼貌疏离地笑,“谢谢,不用了。”

“really?”

他登时僵住。

那只白嫩的细胳膊又在他眼皮底下晃了晃,拿瓶盖戳他肚子,“听不懂英文?再问一遍你要不要?”

生怕她下一秒就反悔似的,牧鸿舟几乎是在用抢地把那瓶水抢了过来,又急又猛,连水带人一并拽进了怀里。

钟意贴在他胸口仰头看着他,双马尾垂在半空,明亮灯光照进她眼里,清晰地映着牧鸿舟的脸。

她的格纹制服裙摆贴着他的球衣,粉嫩的桃子沾染了一点微醺的汗味。

牧鸿舟有些目眩神迷,拧开瓶盖灌了一大口,喝得太猛,漏了些下来,水迹滑过他攒动的喉结,淌进衣服里。

他嘴角微微翘着,“小意,谢谢你的水。”

钟意在此时为自己怪异的装束感到难堪,往他胸口捶了一下,“下半场开始了,你还不快去!”

“你刚才坐在哪了?”

钟意指了一个相反的位置。

牧鸿舟松了口气,点头笑道:“好,我知道了。”

“我走了。”

钟意捏着裙角往回走,被牧鸿舟拉住,他眼神殷切,“小意,比赛结束你还给我送水吗?”

她整理了一下胸前的领结,微微扬起下巴,“看心情吧。”

下半场的牧鸿舟火力全开,像一艘结束缓冲期开始加速的飞船,一头扎破大气层的阻隔,荷尔蒙爆炸,力量感在每一个举手投足间得以凸显。

钟意旁边的呼喊声很大,耳膜连同心脏一起鼓动。

她真的很喜欢牧鸿舟运动的样子,意气风发,凌厉而炽热,淌汗的皮肤都在发光。

他投中一个三分球,在举座尖叫中朝她这里看过来,目光拨开人群,精准定格在第三排的的双马尾女孩身上,他笑出一排洁白的牙齿,眼睛弯成了两道月牙。

钟意知道她也在笑。

她很喜欢今天的阳光,想把蓝天剪下给牧鸿舟做球衣。

这场篮球赛后,牧鸿舟的穿衣风格不知不觉地变了,不再每天西装革履,连腕表都不再戴。

白衬衫休闲裤,像当代大学生一样浑身潮牌,不打篮球也喜欢穿一身球衣,戴一个薄得什么都护不了的护腕,除了勾引人钟意想不出他还有其他任何目的。

就可能品味比平均值要高一点吧,衣服上没有巨大的logo或者脚上穿着辣眼睛的彩色千层饼一样的袜子,否则钟意拒绝承认她和牧鸿舟认识。

钟意从学术厅出来,一眼看见他,跨着山地车倚在路边,肩宽腿长,暴露在阳光下的一截后颈像凉沁沁的玉。

他似是有所感应地回头,声音浸着笑,“小意,恭喜你答辩顺利。”

钟意挑眉,“你怎么知道我顺利?”

“因为知道你厉害啊,答辩有什么难的。”牧鸿舟推着车和她并排走,笑容谨慎地收回去一点,“毕业以后,打算去哪?”

钟意悄悄勾起嘴角,说了一家英国公司的名字。

牧鸿舟显然很失望,备受打击地沉默了一会儿,扯出一个笑,点头说:“这家公司前景不错,在建筑行业是个中翘楚,如果offer的待遇条件可以的话,是个很好的选择。”

他有点说不下去了,“小意,那你以后还会回国吗?......就一次待几天也行,毕竟有时候我实在抽不开身,最忙的那几个月能见一见你也好。”

钟意说:“我工作以后也会很忙的吧,建筑业你知道的,男女一视同仁,女人比男人还辛苦。”

“也是。”牧鸿舟强撑着笑,说没关系,“反正现在交通发达,来回一趟很方便。”

交通很方便,一万公里的距离十二个小时就能走完,但是将来还要往返多少个一万公里?十二小时还要加乘多少次才能填满余生?

这似乎是一趟看不到尽头的航班。

钟意绷着嘴角,余光瞥见他低着头,“你哭了?”

“嗯?”牧鸿舟茫然抬头,眼中还有微散却的失落。

“哦,好吧。”钟意没把他弄哭,有点失望地说了实话,“我回国。”

她走了两步回头看见牧鸿舟还停在原地,他双眼发亮,急切地向她求证:“小意,你会回国,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了。”她瞪着他,“难道我一个人在异国他乡孤独终老吗?”

牧鸿舟忽然松了手,山地车失去平衡倒在路边,他大步上前抱住钟意,失而复得的极致喜悦,“小意,你原谅我了对不对,你答应我了是吗?”

钟意捶他的肩膀,“你不要太狡猾啊,原谅你不等于答应你好吗?”

“好,好,都听你的。”牧鸿舟语无伦次,他终于要守得云开见月明了,漫长的航班终于找到降落点,他们离目的地只剩最后一万公里。

钟意脸埋在他胸前,悄悄地笑了。

-

“可是我不想戴。”

钟意把中指上的戒指又摘下来,“我可是单身哎,酒会上和帅哥搭讪调情都是天经地义的好吗?”

她故意把单身两个字说得很大声。

牧鸿舟置若罔闻,一杯接一杯喝酒,没理她。

钟意接着刺激他,“可惜毕业酒会你进不去,到时候就只能像现在这样,坐在不知道哪个角落里喝闷酒,想想都好可怜哦。”

“你要是实在难过就帮我看看狗,你们都是单身狗,应该会比较有话聊吧。”

牧鸿舟沉着脸,忽然很轻地笑了一声。

钟意觉得他笑得有点瘆人,抱着狗走了。

毕业酒会当天,钟意盛装出席,翩翩入场。她把和几个男同学的合照发给牧鸿舟,对方没回,大概正在自闭。

虽是学院举办的酒会,但气氛相当自由随意。门口有人分发面具,钟意觉得好玩,领了一个小狐狸造型的面具。

她从侍者那里取了一杯白兰地,朝大厅中心款款迈去。很多人都戴着面具,发型着装也与平时有区别,大家只能以声音识人,认对了笑,认错了也笑,整个会场里尖叫欢笑声此起彼伏。

钟意和教授聊了一会儿,教授有其他学生迎上来,她自觉让出位置。正闲逛着,被吧台那边人气颇高的魔术表演吸引了视线。

魔术师一身侍者打扮,戴着南瓜面具,手里一副扑克牌,观众任意指定一张牌,他将牌背面朝上一字排开,在众人的议论声中屈起指节轻叩着桌面,胃口吊足了,从五十四张牌中挑出一张翻面,精准无误。

近景魔术的看点在于观众的参与感和新鲜感。这位魔术师全程戴着面具一言不发,但那双手极为好看,指节修长骨节分明,指甲透亮干净,超模似的站在那里。

光凭身材和这双手就足够吸引视线,何况他的表演流畅精彩,十几轮下来还没有出现失误,吧台前很多人驻足欣赏。

钟意好奇地过去围观,谁料刚凑过去看了一轮,魔术师就说不表演了。大家遗憾散去,钟意仍觉得意犹未尽,她很少现场观看近景魔术,不死心地上前问能否再表演一轮。

“......作为交换,我可以给您表演一次调酒。”她和他谈条件。

魔术师没作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等于表示他同意了。

钟意调了一杯诚意满满的北极光。

吧台昏暗的灯光下,冰镇空酒杯在她手中旋出很漂亮的圈,变成了一个活的容器。细白手指捏着一支金属勺,背面朝上抵住杯沿,格拉巴酒顺着细细的勺背流进杯中,醇厚酒香溢出,带着些许微妙的香草味。

手腕一转将勺子转至另一侧,钟意换了一支查特绿,浓郁强势的绿色在琥珀色酒液中浮沉,轻柔地荡出清澈干练的浅绿,有一种被雨水打湿的水彩质感。

甜橙作引渡,奶油黑加仑紧随其后,两款利口酒的加入撞出类似日落极光的美丽色泽,口感香甜,像森林野营的烤棉花糖。

抛,接,旋转,钟意把几个玻璃容器玩出了花样,自信地将这杯酒推到魔术师面前,也向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魔术师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红色丝质方巾,甩开,在空中快速灵动地挥舞,突然间丝巾燃烧起火,从底部迅速烧上顶端,火光乍然亮起又随即熄灭。

丝巾消失,一支玫瑰出现在他手中。

他把那支玫瑰送到钟意面前。

钟意看看玫瑰,又看看他,犹豫着刚要接下,玫瑰却又被收了回去。

他单手晃了晃,玫瑰消失了。

钟意急得撑着桌子站起来:“快变出来!”

他右手握拳伸到她面前,掌心摊开,里面躺着一枚戒指。

钟意故意戴在手上又摘下来的,“订婚戒指”。

她气急败坏地摘下面具,“牧鸿舟!”

南瓜面具往上挪,露出一张英俊沉隽的脸。牧鸿舟自然而然地执起钟意的手,把戒指戴回去,端起鸡尾酒喝了一口,眉眼蓄着笑,“谢谢,很甜。”

钟意瞪着这个不要脸到打扮成侍者混进来的家伙,“你把酒还我。”

“为什么?这是我辛辛苦苦表演魔术换来的。”

“你早就盯上我了吧?”

牧鸿舟不是很赞成盯这个词,“我一直在等你。”

他在钟意并不友善的注视下面不改色地把酒喝完了。

“小意,”他摩挲着杯壁,“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你给我泡了一杯茶,当时不懂品茶,觉得很苦,后来有机会再次品尝,才知道它的香醇。”

那天泡茶用的茶杯是上好的骨瓷,上面纹着火红的凤凰,颜色和这杯酒里的极光色颇为相似。

钟意坐在沙发对面,叫他过来喝茶,笑盈盈地问他要不要以身相许。

幽幽发光的玻璃杯,凤凰于飞的骨瓷茶盏,钟意的语气,钟意的动作,组成了一出时空错乱的哑剧。

他正在把钟意所经历的荆棘全部踏平,沿途都种上玫瑰。

“喝了你调的酒,四舍五入也算三茶六礼了。”牧鸿舟举起杯子一仰而尽,看她的眼神专注热忱,

“小意,我想以身相许。”

第43章 ...

身旁杂音悄然散却, 无数过往回溯心头,钟意刚一抬手,牧鸿舟已经为她斟上一杯气泡果酒。

“你......怎么变的魔术?”

“行业机密。”

钟意扫兴地白他一眼, “小气。”

“如果你愿意成为魔术师的爱人, 我就有资格和你分享秘密了。”牧鸿舟弯了弯眼角。

钟意红了脸,被一杯低度的果酒搞上了头。

她的脸颊泛起桃子一样好看的颜色,牧鸿舟很想上前亲一亲,但他只是低头, 克制而真挚地轻吻她的手背,“小意,好吗?”

他们有过很多个亲吻, 但从来没有一个像现在这样,仿佛她是尊贵的女王,他亲吻她的手背, 单方面的交付,一往直前的热烈。

钟意听见自己说, 好。

短暂的发音过程像一场迟到六年的苏醒, 钟意的眼眶开始发烫, 那些令人悲伤的东西从记忆里卷出来,爬上眼角时又变得很甜蜜。

只有牧鸿舟能伤害她, 也只有牧鸿舟能治愈她。

爱不能被放在天平两端衡量轻重, 但是她知道, 牧鸿舟现在和将来给她的一点都不比她少。

她仰起头, 牧鸿舟一直在看着她,目光熠熠又专注,让她想起照在浮金山下那条河上的耀暖阳光。

他们当年错过了日出,但是还好现在没有错过彼此。

牧鸿舟把侍者的外套脱掉, 白衬衫牛仔裤,俊朗青葱如同他们初见时候的模样。

他朝她伸出手,“小意,我们回家吧。”

钟意抓着他的手,像寂寂黑夜前行路上终于抓住了一道光。

-

钟意的毕业设计获得金奖,她的概念建模完整地投影在大赛公屏上。

一座矗立于山巅之上的花园阁楼,半开放式的设计,从远处看就像放置于山头的一本书卷。绿林植被从房屋顶部倾泻而下,廊柱阁楼掩映其间。

凑近了看就能发现其实所有的花朵都是雕刻上去的,颜色由上到下渐变过渡,瀑布一样盛开。夏季有红花绿叶的浓郁,冬季叶落枯黄,也有凌寒独自开饿傲然。

“山顶花园”这件作品设计结合了夏威夷风格的浪漫和中|国工笔画的细致,框架考究严谨,外层设计亮点颇多,正值每年一度的全国设计大赛,投稿参赛后果然拿了奖。

钟意第二次站在领奖台上,一如六年前凤仪秀挺,眼角含光,牧鸿舟穿着笔挺昂贵的薄款西装,湛眉修目,英俊儒雅地坐在那里,隔着数米红毯与她相视而笑。

钟意红唇微动,明亮的打光将她每一个表情放大在后面的屏幕上。她在用这里只有她和牧鸿舟能懂的中文无声比着口型——

我爱你。

她说完就笑了,她也读懂了牧鸿舟的口型——

我也爱你。

她离开时说我爱你,回来时也说我爱你,仿佛这三年是一场大扫除,他们磨去曾经的幼稚,剪去尖刺扎手的枝桠,在各自的领域开花结果,全身经络淘洗一遍,剩下那一关情窍仍等着对方回来开启。

冥冥之中,他们在心照不宣地思念,终于等来一场重逢。是偶然,也是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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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意选了一个合适的价格把房子卖了,离开前一晚邀请了所有的邻居和同学朋友来家中聚餐,收获大片祝福。

两个小师妹叽叽喳喳地围着她,我就知道照片上的初恋是你,你不承认也没用,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哎哎哎,我们算不算神助攻啊?

钟意拉着脸,“你还好意思提呢?小屁孩就知道瞎掺合,我和他复合完全是个意外。”

牧鸿舟端着刚烤好的曲奇饼干,有点委屈地凑过来,“明明是我努力追回来的,怎么会是意外呢?”

师妹拈了两块饼干,偷笑着溜了,钟意转头冲着他没好气道:“你在她们面前瞎说什.......”

牧鸿舟把一块曲奇塞进她嘴里,“尝尝,好吃吗?”

钟意把饼干吃完了,瞪着他,“好吃。”

牧鸿舟在伦敦的房子没卖,留在那里以后要是想回来度假旅游也方便。钟意趴在车窗上指着逐渐远去的院子说,“那几个小孩儿又来你家草坪上踢球了。”

“那是我们家。”牧鸿舟把她拉回来系好安全带,在她脸上亲了亲,“以后我们的孩子可以和他们一起踢球。”

他以为钟意会害羞脸红,但是钟意听完很认真地想了想说:“要不是你死木头不开窍,我们的孩子已经和他们一起踢球了。”

牧鸿舟差点方向盘打到臭水沟里,震惊到无语,当年他才多大!

“你干嘛用那种眼神看我,不是你先说孩子的事的吗?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第一次到后来你是不是自由发挥了?我下的药绝对没那么猛!”

那天晚上钟意直接晕了,就是给野兽打兴奋剂也没那么持久的,更何况她挑的还是不影响身体的最温和的药,后来她越想越觉得牧鸿舟就是借题发挥,被逼无奈是假的,想搞她是真的。

“你不要狡辩了,你就是虚伪。”她一锤定音,把牧鸿舟钉死在耻辱柱上。

牧鸿舟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其妙又开始翻旧账,他既不服又不敢反驳,干脆假装听不见,闷头开车。

反正人已经哄回来了,骂吧骂吧。

钟意是前段时间才知道龙华山那栋别墅是被牧鸿舟买下来的。其实她那次回去看到就隐隐有这个猜测,可真的得到牧鸿舟亲口承认时,她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怎么要回家了还哭起来了呢?”牧鸿舟温柔地为她拭去泪水,“知道你认床,床单被罩都是原来的同款。”

迟来热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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