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对方说了地址,牧鸿舟挂断电话后静默良久,风从窗户里灌进来,将香味一点一点吹散。

这通电话仿佛和三年前重合了,无论是场合还是内容。当时他和篮球队的队员们一起聚会,他喝醉了,被身边人起着哄,一句“我想你了”把钟意从床上叫起来,她顶着浑身的酸疼来到KTV,最终收获了一场大冒险游戏和一个烂醉的笨蛋男友。

或许那时她在来之前就已经知道了这不是他本人发的消息,但她还是来了,把意料之中的失望再确认一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把男朋友扛进酒店,拧湿了毛巾给他擦拭酒气熏天臭烘烘的身体。

她为他做完一切,睡前听见他对她说,不要干涉我的事业。

牧鸿舟开门下车,去高速旁边的便利店买了一包烟,倚着车门点燃一支,在凑到嘴边时又放下,狠狠将那支烟摔在地上用脚踩灭了,然后开门上车,挂挡离合,油门一踩就冲了出去。

他沿着钟意三年前走过的轨迹狂奔,把她经历过的伤痕更深刻地再经历一遍。剜心剖骨,头破血流,都没有关系,只要她还在那里。

第37章 ...

牧鸿舟在招待的引导下来到一间二十人大包。他推开包厢门走进去, 目光一投,瞬时定格在靠窗的沙发一角。

钟意半低着头坐在那里,捏了一只空酒杯, 杯沿反射的光照在她的下巴上, 好似淸露晨流,在热闹的场子里显得有些清冷。

一个多月不见,钟意更好看了。

她的外表是放在任何审美标准里都很直观的好看,在一众高鼻窄脸的白种人也依然抢眼的好看, 就连窗外照进来的月色在她身上都要更皎洁一些,牧鸿舟有片刻的恍神。

钟意很专注地发呆,没有关注旁边进入新一轮的游戏, 也没有注意到某个突然走进包厢的不速之客。她巴掌大的脸隐在斑斓的彩光里,干净漂亮得格格不入。

牧鸿舟朝她走过去,在她面前站定时, 闻到浓重的酒味,经由她身体的转换提取从口鼻间过滤出绵软的糖浆香气, 她的鼻尖上还挂着一点乳白色的奶油。

牧鸿舟把那一点奶油刮去了, 在指尖腻出一层糖水, 低声唤她:“小意。”

一直不理人的钟意慢慢仰起头看着他,光滟滟的眼睛眨了眨, 很慢很慢地点了一下头。

“喝了多少酒?”牧鸿舟觉得她都快喝傻了。

钟意仍仰着头, 光照在她瓷白的脸上, 她直直地看着牧鸿舟, 两瓣嘴唇蚌壳一样无声地张开,向他展示红艳软滑的舌头,沾了酒液的舌尖泛着珍珠一样的细光。

牧鸿舟又觉得她其实在装傻,像以前一样故意勾|引他。

他捏着她的下巴往上抬, 让她把舌头收回去,“你喝醉了。”

钟意点头,似乎表示同意他的判断。

“钟意,”牧鸿舟半蹲下来与她平视,“我是谁?”

钟意又要点头,但是脑袋被他捧住了不能动,于是她有点恼怒,闭上眼睛不说话也不理人了。

他问钟意,他是谁,。

她不回答,在他面前睡着了。

牧鸿舟背对着众人暧昧的目光,很艰涩地笑了一下。

游戏仍在继续,转盘指针不怀好意地指向牧鸿舟的方向,他在身后突然爆发的欢呼声中疑惑转头,迎面而来一道选择题: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牧鸿舟像个路过一间考场突然被抓进去考试的无辜路人,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被算在游戏玩家内,但是这里都是钟意的朋友,他不能拂了面子扫大家的兴,只好勉力配合做出选择:“真心话。”

大家明显露出失望的表情,牧鸿舟淡淡一笑,把钟意脸上散乱的头发拨到颊边。

一堆问题雪花一样朝他飞来,他屈起指节轻点桌面,竖起一根手指:“Only one。”

他笑容温和礼仪满分,令人感觉舒适却又无从靠近。刚从会议室里走出来的总裁到底与象牙塔里的学生隔了一层,哪怕牧鸿舟和在座的大部分人年龄相仿。

“好吧,好吧,”作为裁判的那人很无奈,低头与周围耳语一番,掐头去尾,问了个尺度折中的问题:

“和初恋在一起时,最想和她做的事情是?”

牧鸿舟接受过很多采访,他从不隐瞒自己有过一个初恋,但从未透露过对方是谁,那张大学期间篮球场上递水的女孩的照片刚发出没多久就被证实是虚假爆料,随即被删得干干净净。

计算机出身的高材生,要封锁消息引导风向是很容易的事情。

有传言称Mu的初恋红颜薄命让他牵挂多年,也有人说他的掌心痣白月光其实就是建筑学院的Yi,好事者将钟意少得可怜的个人信息仔细盘查对比一番,分析得头头是道煞有介事。

外国人也玩浪漫,凭空给这两个东方美人编纂出许多狗血八点档,基本围绕着这一点展开,如今问起牧鸿舟的真心话,也不肯放过他那位神秘的初恋。

牧鸿舟眉眼沉沉,一时没有回答。

提问者面色忐忑,正要为自己的冒犯而道歉,牧鸿舟忽然把钟意手里那个酒杯拿过来倒满,仰头一口喝尽。

“最想做的事,”他在满腔酸苦辛辣的酒味中找寻那一丝茉莉的清香,缓缓吐气,

“和她一起回家。”

他站起身,空掉的酒杯轻轻放回桌面,“抱歉,Yi喝醉睡着了,她看起来有些不舒服,我们就先告辞了。”

牧鸿舟搂着钟意的腰把她抱起来,有心想学一次公主抱,钟意却没给他机会,她循着身体的记忆环住他的脖子,双腿在他腰侧分开然后垂下,打出来的酒嗝全砸在他的颈窝,并不难闻,反倒带着一阵茉莉的清香。

最后牧鸿舟还是像从前无数次一样,抱小孩似的把她抱了出去。

走出KTV,晚风吹在被酒精蒸腾得发烫的皮肤上,钟意当即打了个抖,发出几声很模糊的呓语。

她像只醉猫一样软趴趴地缩在牧鸿舟怀里,腮帮子鼓起来一点,双颊染粉,红润的唇瓣圆圆地撅着,呼气说话的样子像金鱼吐泡泡,把他的颈侧烫得要化开。

牧鸿舟双手托着她,在她的发顶亲了亲:“我们回家。”

牧鸿舟叫了代驾,先让他把车开到钟意家。

上车后牧鸿舟抱着她的姿势变得有点带颜色,他把她放到旁边,钟意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脑袋歪在他的肩上,顺着胸膛腹肌往下滑,最后躺在他的腿上,用很狐的目光睇他。

钟意的手有些冰凉,伸进牧鸿舟的脖子里时他打了个很轻的冷颤。

细长手指从后颈摸到喉结,尾指向下一勾,把那只玉佩钓了出来。

她把玉佩举起来,对着光仔细地看,指腹在那条质感温润雕工精巧的游龙上摩挲几圈,又把他塞回了牧鸿舟的衣领里,隔着衬衫拍了拍,然后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到了钟意家门口,牧鸿舟颠了颠她的后脑勺:“醒醒,起来,到家了。”

钟意施舍般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又闭上了,牧鸿舟只好把人抱下车,站在院门口伸手去掏衣服口袋,想起来钥匙已经还给钟意了。

开门有钥匙和指纹两种方式,他在捏起钟意的手指,靠近解锁触控板的一瞬间控制不住地有些颤抖。

第一次钟意把他骗回家,在他成功开锁后得意讥讽地褒奖他——指纹锁就是方便,哈?

牧鸿舟将钟意的手指贴在触控板上,门开了。

他突然有种轮回的宿命感。

走进屋里,他把她放在沙发上盖好毯子,像三年前一样对她说,我走了,晚安。

“我饿了。”钟意说。

牧鸿舟脚步顿住,他低头看着钟意没有什么焦距的瞳孔,沉默片刻,“小意,你在装醉吗?”

“我饿了。”钟意又重复了一遍,没有得到回应,她就不叫了,撑着手臂坐起来,往前走的时候被滑落在地上的毯子拌了一跤,身子直直地往前倾倒。

牧鸿舟眼疾手快地过去接住了她,“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饺子。”

牧鸿舟眸光一颤,似乎被这两个字扼住了喉咙,“没有皮和馅,吃点别的好不好?”

“哦,那随便吧。”

钟意扶着脑袋躺回去,刚才的毯子仍在地上被踩了几脚,有些脏了,牧鸿舟就把他的外套脱下来给钟意盖上。

钟意的露肩短裙盖在他的黑色外套下,露出来一张看起来和三年前无异的脸,嘴角微张,带着某种憨态的天真,毫不设防的漂亮。

牧鸿舟深深地看了她一会儿,去了厨房。

打开冰箱,牧鸿舟在琳琅满目的低卡代餐和美容饮品中翻出一颗西红柿和鸡蛋,在柜子里找到一袋细面条。

练习三年的厨艺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半小时后,一碗飘着香冒着热气的番茄打卤面上了桌。

他回到沙发边,叫钟意起来吃面。

钟意反应很迟钝地睁开眼睛,隔着一层朦胧的水汽看着他,伸出手去摸他的衣角,像是有点不敢相信似地:“你来了啊,你怎么才来。”

她握住他的手,感觉到是温热的,慢慢把脸贴过去:“我等了你好久啊,牧鸿舟。”

牧鸿舟心头巨震,手心沁出了一层汗。

“以前天天都能梦到你,但是现在很久才梦到一次,”钟意有点难过,

“牧鸿舟,我都快要记不清你长什么样了。”

牧鸿舟看着她涣散的醉眼,刚才烧得噼啪作响的火焰又悄无声息地灭了。

钟意以为自己在做梦,梦见了牧鸿舟。

清醒时候的她不信任牧鸿舟,醉梦中的她仍然不相信此时站在眼前的牧鸿舟是真的。

钟意就着牧鸿舟递过来的筷子,草草吃了两口面,把头一扭把碗一推说没胃口了,转身又挂回他的脖子上。

她变得很依赖牧鸿舟,每当他试图把她放在地上,她就像过了水的面条一样软下去,他重新把她抱起来,她又立刻恢复正常。

牧鸿舟哑着声说小意晚安,我要走了,但是面对着她全然期盼的目光,他一句话总是只能说半句,到晚安便戛然而止,后面的说不下去了。

“我困了。”钟意在他肩头蹭了蹭,说。

牧鸿舟轻抚她发顶,“我抱你上去?”

三年前的牧鸿舟被钟意下药逼迫留下,现在是他自己在试图麻醉自己,钟意需要你,你留下吧,你可以留下。

他很清楚自己在利用醉酒的巧合和钟意脆弱的意识来消解他们之间的隔阂。这很无耻,但是重逢的小半年以来,他已经受够了煎熬。

钟意从鼻子里发出一声类似嗯的轻哼,牧鸿舟就当得到了首肯,小心翼翼地将她抱紧了,一步一步迈上楼梯。

牧鸿舟发信息让代驾锁车离开。

他给钟意刷牙洗脸,钟意即使醉得人事不省也没落下一堆讲究。晚上要用绿色那支抑菌的美白牙膏,伸出红艳艳的软舌头吩咐他要用专门的舌板刷。

牧鸿舟也草草洗漱一番,给她喝了蜂蜜水,把她放在床上,关了床头灯,仍有月亮和路灯的光从窗户里漏进来。他起身去把窗帘关上,衣角被拉住了。

钟意翻过身来看着他,声音有些冷:“你又要走了吗?”

“不是,”他解释,“我去拉窗帘,我不走。”

钟意把手松开了一点,他顶着背后的视线走过去把窗帘拉上了,然后折返床边,掀开另一边的被子躺进去。

钟意自发地滚进他怀里,牧鸿舟从背后把她手脚圈住,忍不住再放肆一点,在她额角很小心地落下一个很轻的吻。

够了,到这就够了了。牧鸿舟对钟意说,也对自己说:“晚安。”

钟意却将手脚挣开,在黑暗中翻身抱住他,两手在他身上胡乱地摸,去扯他的扣子。

牧鸿舟方寸大乱,捉住了她的手:“你干什么?”

“你不想干么?”钟意细细的喘着气,喉咙里发出很轻的吞咽声,“你不想做吗?”

立刻有汗从牧鸿舟的额角淌下,他的血管都要炸开:“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钟意!”

“我说我想做,你不想吗?”

钟意顿了一下,没再说话了,黑暗里传来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过了一会儿她俯身埋首,细瓷般的肌肤毫无遮蔽地贴着牧鸿舟,暖玉生烟,他心头滚烫。

她的主动,她的急切和以前如出一辙,喜欢啃他的下巴,小小的舌尖来回流连着他的睫毛和耳垂,把蹿天的火渡进他的唇舌。

可是现在不是以前。她在梦里,他在绞刑架。她索取得越热烈,他经受的拷打就越凌厉。

“小意,你醒醒好不好,你醒醒......”牧鸿舟求她,目光哀恸。

“不要,天亮了你就没了,你又要离开我了,”钟意不管不顾地捉着他的手往自己身上放,“牧鸿舟,你抱抱我......”

牧鸿舟浑身血液一点一点凉下去。

她把自己封锁在过去的城堡里,拒绝接纳现在的牧鸿舟。

牧鸿舟身上的每一根骨头都在痛。

看见钟意的订婚戒指时他没有绝望,连续一个月被扔花被拒之门外他没有绝望,在听见钟意从山上掉下去的那一刻他尚能在五分钟内黑进卫星系统寻找她的坐标,

可是现在,钟意柔嫩热烈地向他求欢,痴缠的吻带给他前所未有的窒息感。

汹涌的绝望绷断最后一根理智的神经,他眼底腥红,一把捏住钟意的肩膀将她翻转按倒下去,挺拔的背脊微弓地压制住她,凶狠地啜她的嘴,从舌尖吃到舌根,泛滥的水声把空气粘住。

黑暗中皮肤的触觉都被无限放大,交织的,浑身每一个毛孔都在无声的尖叫。

他们在粗重的呼吸声中逐渐缺氧,钟意一点一点瘫软下去,牧鸿舟双臂收拢,把她提上来重新抱紧,两人身体毫无缝隙地贴合在一起。这一次由他主导,他带着她进入新一轮的热吻。

钟意一阵阵地发晕,在看似没有尽头的吻中逐渐困倦无力。牧鸿舟慢慢放轻了力度,最后一下一下地啄吻着她的脸和脖颈。

钟意呼吸平稳,她睡着了。

牧鸿舟坚持没有做,即使他被身体的渴望折磨到想要把自己撕成碎片。

“小意,”他亲吻她柔软馨香的鬓角,“我不欺负你。”

他大汗淋漓地从床上下来,给钟意掖好被角,走到客厅的阳台上沉默着抽完一支烟。

兜兜转转,他难逃一场报应。

牧鸿舟把烟头扔进垃圾桶,走进卫生间,镜子里的男人发梢凌乱,脸色颓沉,没有半点平日里的风发意气。

他站在花洒下冲了个凉水澡,洗去汗水和烟味,回到卧室掀开被子慢慢躺进去,将钟意圈在怀里,握着她的手腕亲了亲:“小意,晚安。”

第38章 (小修) ...

钟意的枕边多了一个枕头, 床头柜上摆着一杯还剩一半的蜂蜜水。

她闻到了牧鸿舟的味道,但是床上只有她一个人。

没穿衣服,不知道被谁睡袍很敷衍地裹了一下。

她像弹簧一样坐起来, 紧接着又捂着发晕的脑袋靠回去。

出乎意料地身上很清爽, 她扭了扭腰,也并无不适感,就是嗓子有些发干。

她把那杯蜂蜜水拿过来喝了一口,放了一夜的蜂蜜水风味全失, 口感酸涩冰凉,她一口没喝完就放回去了。

味蕾受到刺激,舌尖上的记忆同时被唤醒, 她清晰地回想起昨晚牧鸿舟是如何在这一方柔窄唇腔里攻城略地的,堪称粗粝地碾磨,黑暗中混重杂沓的喘息......

指尖不小心触到了嘴角的伤口, 她抽疼地嘶了一声,心中不由恼怒, 却又无可发泄, 因为昨晚是她主动骑上去的。

该说牧鸿舟定力好坐怀不乱吗, 可是他把她嘴唇都亲破了。

能说牧鸿舟禽兽耍流氓吗,明明她都已经骑上去了, 他们还没有做到最后。

但是可以肯定的是, 牧鸿舟跑了。

不管是出于羞愧还是自知之明, 反正他跑了。

钟意垂着眼, 冷冷地勾了勾嘴角。

她穿好衣服,掀开被子下床穿鞋。拉开窗帘时被阳光扑了满怀,应激性闭上酸疼的眼睛。

已经八点了。还好今天是休息日。

狗窝空的,芽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宠物房显得有些冷清,整个二楼都有些冷静。

钟意洗漱完扎着头发下楼,楼梯踩到一半,她闻到烹饪食物的香味,像是饺子,并且是丧心病狂的猪肉韭菜馅。

钟意站在光线昏暗的楼梯上,隔着餐厅和玻璃推拉门看见牧鸿舟沉郁挺拔的背影。

他站在灯下,黑色丝绸衬衫随着包饺子的动作流淌出熠熠的光。

他的速度很快,看得出来很熟练,一个个金元宝似的饺子整整齐齐地躺在砧板上。

锅里的水开始沸腾,掀开锅盖时水汽喷薄而出,湿热的雾笼罩住他半张侧脸,但依然可以看见线条笔挺的鼻梁和两瓣薄红的嘴。

饺子下锅,他终于有时间清洗沾了食材的碗盆以及把地板擦干净,然后走到餐厅把刚刚摘下来的腕表戴上。

牧鸿舟和站在楼梯上的钟意四目相对,他鼻子上沾了一点面粉,但不影响他笑得阳光帅气,“早上好,饺子出锅还有五分钟。”

钟意抓着楼梯扶手,昨晚的场景还一帧一帧地在脑子里晃着。她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你的航班不是取消了吗?”

“从莫斯科转机过来的。”

“哦。”

对话变得有些干巴,好在牧鸿舟还记挂他那一锅饺子,及时结束了这一场尬聊。

饺子端上桌,皎白饱满个个分明,卧在浅澈的汤汁里,应该是很好吃的。

牧鸿舟坐在钟意对面,她吃得温温吞吞,筷子要夹不夹的,对饺子的热情还没手机大。

他心中涩然,起身告辞说回家打扫卫生。

“你饺子还没吃。”钟意放下手机看着他。

“哦......那,那我打包带走吧。”牧鸿舟四处看了一下,问她家里有没有一次性餐盒。

“谁家里会有一次性餐盒啊,”钟意瞪着他,“你什么意思,还没吃就要跑?”

牧鸿舟眉目无奈:“我在这里不是影响你食欲么。”

同时也让他的心情变得很糟糕,三年前他们一起面对面吃饺子,钟意同样没什么胃口,吃完她走了,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然而她大可不必那样关怀备至,钟意不该为任何人委曲求全。如果不想再见,他才是应该落魄离开的那一个。

“牧鸿舟你怎么回事?我没有食欲和你有什么关系?”钟意啪地一声放下筷子,胸口起伏,有点嫌弃地看着碗里,“我不爱吃韭菜。”

牧鸿舟愕然:“那你还......”

“当然是为了恶心你啊,不然你以为呢,我难道不知道你也讨厌吃韭菜吗?”钟意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都要分手了,她怎么可能让准前男友好过。

就算伤不了他的心,也要折磨一下他的胃。

牧鸿舟:“......”

钟意被他阴沉的目光看得有点心虚,“不就包了几百个么,又没强迫你吃,不喜欢扔掉换其他口味就是了呗。”

牧鸿舟明白过来,知道自己被耍了。他冷笑:“巧了,我就好这口。”

钟意立刻把碗往他面前一推:“好好好,都让给你了。”

牧鸿舟沉着脸把两碗饺子吃完了。

那天晚上钟意包了几百个猪肉韭菜饺子,她走之后牧鸿舟就守着几百个饺子过了大半年都没舍得动,总觉得留在那里说不定有一天钟意回来了,他们又可以一起吃。

后来有一次停电了,恢复供电后饺子全部散开馊掉,他从公寓里清理出一大包酸臭刺鼻的厨余垃圾,心跟着冰箱一起空掉了。

和钟意待久了他也有一点点迷信,总觉得那昭示着什么,钟意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他把自己灌得烂醉,钟意,你够狠。

狠心的钟意切了一块黑森林,坐在牧鸿舟对面吃得欢天喜地。

他放下筷子的同时她也放下了刀叉,站起身往外走,没有注意到牧鸿舟骤变的脸色。

“你去哪里!”

这一刻牧鸿舟的肩膀都在颤抖,记忆碎片化作无数细小的尖刀扎进他的胸膛和声带,“你又要走了?你又要去哪?”

钟意的手腕被他攥得生疼,可是牧鸿舟眼底的惨淡堆积得要溢出来,她心脏酸软,有些惴惴地,“我去游泳啊,我每天早上都要游泳。”

牧鸿舟仿佛被她一句话从地狱里拯救出来,松了一口气,低头检查她的手腕:“疼不疼?”

“疼死了,下手没个轻重。”钟意想把手抽出来,他先松开了,转身就走。

她叫住他:“诶,你又去哪?”

牧鸿舟头也不回,咬着牙道:“我去漱口。”

他有些泄愤地把漱口水当自来水用,浓郁的樱花香味从卫生间里飘了出来。

钟意站在原地呆了呆,憋着笑出去了。

他们恢复到之前的相处模式。钟意朝八晚五时间固定,牧鸿舟做老板的时间相对自由,每天早晨送她去学校,下午准时接她回家。

钟意不再扔掉他的花,也不再像躲瘟神一样避开他从别的出口走,如果课业不忙的话会接受他共进晚餐的邀请。

他们对这种悄无声息更进一步的相处模式保持心照不宣的默契,同时谁也没有再提喝醉那天晚上的事。

当钟意收到一大束捧花的时候,她就知道牧鸿舟要回国了。

“一二三四......七天?”

钟意凑近闻了闻,花的颜色搭配得很好,味道也很和谐,白色康乃馨的幽香淡淡的有些清冷,很好地中和了玫瑰带一些酒气的浓香。

“嗯,第一个季度的报表出来了,回去巡查一下。”

“牧总核查报表都亲力亲为呀,当你公司的财务真清闲。”

“不光是财务,还有其他的部分......”牧鸿舟顿了顿,带笑的眼眸深深地看着她,“小意,我会尽量早一点回来的。”

钟意撇了撇嘴,“可别,你该工作就工作,不然舟翼的股东又要说你被哪个红颜祸水勾去了魂了。”

牧鸿舟把这句话细细品咂一番,竟然点头赞成:“倒是也没说错。”

钟意面色微赧,拨了拨手里的花束:“你才是祸水。”

牧鸿舟颇有些遗憾:“可惜祸水业务能力不太好,到现在还没把人勾回来。”

说完他顺势将话题一转,钟意还没来得及害臊就被他带到了别处,真是一点脾气都没了。

饭后散步回家,快到家时钟意难得问他:“明天要送你去机场吗?明天......我好像没什么事。”

“不用。”

“哦,好吧。”钟意挑了挑眉。

“你别误会,我只是不喜欢离别。”牧鸿舟笑容有些发苦,“小意,看着你离开的背影我却没能去追,这样的场景我不想再发生第二次了。”

牧鸿舟苦涩的笑容一直印在钟意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万籁俱静的夜晚,她闭眼入睡,黑暗中又是他艰涩低哑的声音:

“小意,我不能再眼睁睁看着你离开了,无论是出于哪种前提。”

“小意,请不要来送我。”

不止钟意一个人对过去耿耿于怀,牧鸿舟在这件事上比她更没有安全感。

他怕过去的悲剧再一次上演,他害怕她又会离开,然后一去不复返。

牧鸿舟从来不是一个患得患失的人,要么稳操胜券要么果断放弃,但是在挽回钟意这件事上,他投入的沉没成本越来越多,却仍然坚持不肯放弃。

钟意在黑暗中翻了个身,被子里仿佛还残存了些许牧鸿舟的体温,她抓过旁边的枕头,抱在怀里沉沉入睡。

-

钟意就今天一天睡前忘记开静音而已,刚好就有这么巧,半夜三更手机响个不停,打电话的人相当无聊且没有良心。

她烦躁地拧开床头灯把手机摸过来,看了一眼来电人,翻了个白眼:

“陆渐屿,你知道我这边现在是几点吗?”

陆渐屿作恍然大悟状,立刻道歉:“对不起,我考虑不周,竟然忘了我们有整整一万公里的距离,八个小时的时差......”

“没事我挂了。”

钟意放下手机,听见对面大喊别挂别挂,有事,人生大事!

钟意把手机重新放回耳边,打了个哈欠:“说。”

“我要订婚了!”

哈?

她的哈欠打到一半,强行收回去,祝福道:“......嗯,恭喜。”

陆渐屿颇有些扬眉吐气:“想不到吧?我也没想到,而立之年竟然找到了真爱!”

钟意恍然,陆渐屿都三十了啊。

她也快二十八了。

“诶,过几个月你就二十八了吧?我下周订婚,你来吗?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不提二十八我还能考虑一下。”钟意冷着脸,“还有,生日是能提前的么,折我寿?”

“没有没有没有!”陆渐屿说了一连串的没有,表示三年不见甚是想念,让钟意不要有顾虑,他已经放弃了吊死在一棵树上的愚蠢行为,改吊另一棵了。

“还是算了吧,我去不太合适,祝你和你的未婚妻早日成婚百年好合。”

“别啊兜兜,怎么说我们也是这么多年一起长大的朋友嘛。”陆渐屿顿了顿,“好吧,其实是我未婚妻想邀请你来的。”

“她让我去我就去?”钟意翻了个白眼,正主在场,她这个白月光去了不成了绿茶炮灰了?

“我前几天把我的过去全向她交代干净了,跪了一宿键盘......我和她没有恶意的,我,我就是想证明我我真的对你没意思了,希望她可以安心和我在一起。”

“我睡醒再说,拜拜。”钟意挂了电话开启静音,熄灭床头灯,重新回到静谧的黑夜。

她躺下,拉起被子盖回去,却有些睡不着了。

她突然很想回国。

她当年从一片废墟里仓惶出逃,躲进象牙塔里自我封闭了三年。三年过去,牧鸿舟变得直白而热烈,而陆渐屿也总算千帆过尽找到真爱,只有她还在逃避过去却又囿于过去,自己和自己较劲。

这样很累,好像每天都在重复一样的生活,重复一样的烦恼。

“保持新鲜感。”

这是方知祝走之前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原来他在那时就已经预见了钟意接下来的一部分人生,知道她必将困在过去,短时间内都无法走出来,拒绝拥抱阳光。

于是他告诉她,保持新鲜感,今天遇见了什么人,明天准备去哪里,上个月种下的花开了吗?

明天一直在减少,心里不必装着太多过往,人生不该积压沉重。

不要活得那么累。

第二天她回复陆渐屿——

我会来。

-

回到S市,钟意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眼前的一切都很熟悉,但是目光所及之处仿佛都落着一层时光的薄灰。

各大站台的广告海报都已更新换代,久违的中文陌生的明星,房市依旧炒的火热,碧海倒台后房地产业的蛋糕以极快的速度重新分割,当年名不见经传的小老板如今稳坐国内楼王宝座。

没有人再记得钟连海的名字,钟意走在大街上不必担心会被人指出来揪着头发批斗一番。

其实人情淡薄有时候也不见得是件坏事。

钟意在一家酒店住下。她回国请了一周假期,开了六天的房。

旅途困顿,她连行李都没有力气收拾,草草冲了个澡就上床睡觉了。

十几个小时的交通耗光了她所有能量,不知道牧鸿舟是怎么做到刚下飞机就来找她的,神清气爽的样子完全看不出来他刚刚结束一天的工作。

钟意提前到了一天,没有告诉任何人,牧鸿舟也不知道她回国了。

她很早出了门,出租车把她载到龙华小区。

门口保安换了人,钟意有些忐忑,她如今已经不是业主,没有卡是进不去的。她正想着蹲几个早上买菜回来的阿姨跟在人家后面浑水摸鱼进去,保安从窗户后面看了她一眼,竟然大发慈悲,把挡杆升上去了。

迟来热恋

金泉阅读网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分享站点所提供的公开引用资源,未提供资源上传、存储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