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他在上周的邮件中提到过几天会出国参加一个合作交流会。

【一场得到和失去的旅行。】——他去的哪个国家?

那人原本在国内,和英国有八小时的时差。

现在是下午三点,刚好和早上七点相差八小时。

昨天没有收到邮件。

昨天牧鸿舟生病了。

有一个大胆而环环相贴的答案渐渐浮出水面。

“你刚才收到的是什么邮件?”钟意抬头问他。

牧鸿舟好像突然被烫了一下,端着茶的手抖了抖,声音很故作的镇定:“......不是什么重要的消息。”

钟意来回看了他好几遍,漆黑的眼珠转了转,说:“哦。”

然后她拿出手机,继续给那个人发邮件:【。】

牧鸿舟的手机响了。

钟意:【?】

牧鸿舟的手机又响了。

钟意:【......】

牧鸿舟的手机接着响。

钟意正要发送第四封,手腕被人捏住了。

牧鸿舟的掌心和他的脸一样滚烫,他忍无可忍地尴尬道:“......别发了。”

钟意看着他,按下发送。

牧鸿舟的手机随之响起。

“......”

如果这里有地洞,牧鸿舟肯定会毫不犹豫地一头扎进去。

他心想,完了。

钟意心想,笨蛋。

钟意把手机放在桌上,靠着椅背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我没想到,牧总不仅能造机器人,还喜欢cosplay机器人。”

“......机器人?”

钟意冷笑:“每天早上七点整,我家石英钟都没你准时。”

牧鸿舟更加尴尬。

“不看看我给你发了什么?”钟意的目光把他那层低劣的伪装直接刺破。

牧鸿舟猝不及防被扒了马甲,掩饰不住的局促,解锁手机的动作宛如在受刑。

钟意轻嗤一声:“算了吧,反正不是什么重要的消息。”

牧鸿舟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我说你累不累呀?你怎么这么无聊?”

钟意无语地看着牧鸿舟那张脸,长成这样有用吗?

“你觉得无聊怎么不把我拉黑?”牧鸿舟反正已经没脸面可言了,有些破罐子破摔地耍赖皮道,“你每天都等着我的邮件吗?”

钟意又想打人了。她囫囵喝光一杯茶,茶点也不吃了,拎起包就走。

牧鸿舟大步上前拉住她,悔不当初:“小意,我错了,我不应该瞒着你。”

钟意咬着下唇没说话。

不敢当面来找她,缩在网络后面和她说了三年的早安,他小心翼翼给谁看呢?

她一点也不想看到牧鸿舟卑微告饶的样子。

这样有意思吗?

如果她没有发现,牧鸿舟的邮箱是不是就和他的喜欢一样永远藏匿不见天日?

直到最后一刻,他还在试图否认。

“为什么每次都要我主动啊?”

钟意受不了了,“连这种事情也要我当场抓包了你才肯承认是吗,暗恋就暗恋呗,嫌丢人你有本事别喜欢我!”

“胆小鬼。”钟意红着眼眶扔下一句,甩开他的手,走了。

牧鸿舟百口莫辩。

他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看见了钟意被攥住手腕还执意发给他的第四封邮件:

【死木头。】

牧鸿舟愣在原地,片刻后,他风一样地追出去:“小意!”

钟意听见牧鸿舟在后面叫她,又气又急,踩着细高跟磕磕绊绊地跑,七拐八绕地跑,铁了心要把他甩掉。

牧鸿舟从落后她一条街的距离开始追。隔着一条街的茫茫人海,他瞬间锁定那一抹娇娆俏丽的身影,拨开人群奋力跑去。

悠闲浪漫的伦敦午后,一个身材高大的英俊男人在林荫道上拔足狂奔。

他奔跑起来像一阵疾驰的风,额前的碎发被吹得撩起又放下,在光洁的额头上交叠错乱成一团,身后的风将落叶高高卷起又轻轻放下,在地面洒下大片金黄。

他踏着风,淌着汗,西装领带起了皱,像夸父一样追赶他的太阳。

在餐厅的最后一秒牧鸿舟忽然彻悟,他过去自以为是的包容对钟意而言意味着冷漠,冷漠意味着不爱,最终让她遍体鳞伤。

而他如今抱着侥幸的关怀同时让两个人受伤,他患得患失,钟意失望透顶。

他不能再让她失望。

牧鸿舟在快要追上钟意时不顾形象地喊她的名字,一声又一声,丝毫不在意旁人好奇的打量。

钟意恍惚回头,撞见牧鸿舟前所未有的炙热眼神。他的眼眸深不见底,里面唯一倒映着的是她单薄而无措的身影。

湿润的春末,玫瑰在枝头含苞待放,人来人往的街道,温度攀升的呼喊,热忱急切的追赶。

天空的颜色忽然变得很刺眼,钟意眼球酸胀,几乎要被灼伤。

“小意。”

牧鸿舟跑到她面前,像遭了难的旅人终于找到了家,他不停地喘着气,对她解释:“我不是故意......不,我是故意瞒着你的,我怕你知道了那是我之后又把我拉黑,那样我和你的最后一点联系都没有了。”

钟意愣了几秒,把他的话消化理解一番,点头:“嗯,很合理的解释。”

她对上牧鸿舟骤然亮起的眼神:“这一次的理由我接受了,那么下一次呢,再下一次呢?”

牧鸿舟怔住。

“谈恋爱不是写代码,出了bug把漏洞补上就一切完好如初甚至性能更佳,如果爱情都要靠逻辑的话,我们一辈子也没有办法在一起。”

牧鸿舟慌了:“为什么?”

“为什么?我也想知道,你为什么怕我?”钟意喘了口气,“你看看你每次给出的理由......牧鸿舟,我有什么好怕的呢?”

她的声音小下去,似是自言自语地:“一直在害怕的明明是我啊。”

这段关系中看似钟意站在高处睥睨大方,其实她早就将主导权放到了牧鸿舟的手中。

而牧鸿舟被钟意这只虚张声势的纸老虎蒙蔽了双眼,手握罗盘却不敢朝着星辰大海进发,他习惯了默默的付出,被动的接受,他不知道钟意的安全感匮乏到极点。

她要的是明确的爱,直接的告白,真诚的喜欢,阳光底下的坦荡,大声无愧地“早上好”。

“你还是不懂,”钟意摇头,很轻地叹气,“小朋友真是,什么都不懂。”

她以前也偶尔会开玩笑地叫他小朋友,但显然和这句话不是一个意思。

她以为可以依靠的大树给不了她需要的保护。

他懂,牧鸿舟想说他懂了,可是钟意的计程车到了,她毫不犹豫地拉开车门坐进去,车窗快速升起,车子飞速驶离,没有给牧鸿舟留下一句话的时间。

牧鸿舟靠在邮筒边,仿佛一场奔跑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钟意发红的眼眶,失望的眼神像一根根细长的针刺进他的身体,痛感绵延,大脑昏黑,他的世界瞬息颠倒。

无论钟意在电话里对他说分手,还是当着他的面坐计程车离开,都像是从牧鸿舟的身体里活活拔掉一根肋骨,那比疼更疼。

-

当天晚上牧鸿舟如期启程回国,教授带着几个学生将他们送至机场,来的人里没有钟意。

教授不知他和钟意之间曾经或现在发生了什么,大约是不太美妙的回忆。他没有多问,只是用很遗憾的眼神和他告别,并表示欢迎再来。

牧鸿舟苦笑着说好。

夜一点一点黑下去,飞往S市的飞机从远处的草坪滑过来,机翼雪白,锋利如刃,隔着空气割在他的身上。

要走了。

一切都要结束了。

牧鸿舟的心里忽然涌上浓浓的不甘。

他从钟意那里拿到一份不及格的成绩单,他犯了那么多错误还没有订正,他不可以走,钟意也不可以走。

钟意没有他想的那样坚强,他也没有钟意认为的那么聪明。他就是一个笨蛋,犯了错误,把她伤得很深,但他不是冥顽不灵的死木头,只要钟意不满意的他都可以改,他愿意花一辈子的时间来弥补。

他们都还年轻,他们明明都还爱着彼此。

不可以就这么结束。

钟意觉得家里的狗越来越烦了,她在它头上捶了一下:“叫唤什么?这么喜欢他,你干脆跟着他走好不好啊,你是狗狗还是白眼狼呀?”

它叼着玩具跑开了,钟意乐得清闲,坐在餐桌前津津有味地吃烤鸭。

FM在傍晚六点半准时播报晚间新闻,今晚伦敦大雾,又有许多国际航班因此晚点。

钟意抬头望向远处的天空,牧鸿舟好像是是五点半的航班,那么他应该已经走了吧?

烤鸭在冰箱里冷藏了一天,拿出来再加热过后就没滋没味的。不好吃,她剩了一半扔了。

抱着狗正准备上楼,门铃突然响起。

肯定是伯朗太太又做了什么充满创意的烤饼过来分享,钟意挂着笑出去了。

见到牧鸿舟,她的笑容瞬间僵住,嘴角落了下来,转身便往回走,却被他从背后紧紧地抱住。

牧鸿舟强有力的双手扣在她的腰上,钟意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他胸腔的颤抖。

她闭了闭眼:“你回来干什么?我认为我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但是我还没有说明白!”牧鸿舟声音嘶哑,他像一条逆流而上的笨鱼,身体和尊严一起弯曲折叠,只为了冲到钟意面前,和她说一句或许根本没人在意的解释。他无语伦次地:

“我以前是觉得说多不如做多,我嘴巴这样笨,永远都说不过你......我害怕惹你生气,我害怕我配不上你,我害怕你对我说分手,小意,我怕的是这些,不是怕你。”

钟意当然知道牧鸿舟为她做了很多,可是很多事情如果不说出来就永远都跳不脱那个模糊的界限,他们就永远都在原地打转。

“嗯,我知道了,晚安。”钟意低头去掰他的手。

牧鸿舟的绝望快要漫出来,他垂死挣扎:“小意,你听我说,小意,我不会逼你,可是看不见你我根本没有办法工作,也没有办法正常生活......你可以拒绝我,但是请不要躲着我,我想一直陪在你身边,好吗?”

“你爱在哪里是你的自由,我管得着吗?”钟意没好气道,她顿了顿,“你一直在这待着,你手下那么多员工喝西北风去吗?”

牧鸿舟笑了笑,把她环紧了一点:“你以前说只要我想要做的事情最终都会实现,我以前的梦想有很多,打篮球,做科研,开公司,但是现在我只想要你,其他都不重要。”

他低下头颅,埋在钟意馨香的发间:“你喜欢花,我每天都给你送花好不好?你喜欢钻戒我就给你买钻戒,你喜欢穷光蛋我也可以变成穷光蛋......”

他顿了顿,很郑重地表白:“钟意,我爱你。”

钟意不舒服地扭着腰:“穷光蛋没资格说爱我。”

“好好好,那我不是了,我不会变穷。”牧鸿舟的手松开了一点,但还是抱着她不舍得放开。

“还说不会逼我,那你现在这样算什么?”钟意毫不客气地拧他的手背,把那薄薄一层皮肤揪得通红,牧鸿舟痛得闷哼几声。

“让我再抱一会,就十秒钟。”他忍住疼,哑着声求她。

钟意不知道掐到了那里,牧鸿舟低低地呻|吟了一下,随即放开了她,表情痛苦而隐忍。

钟意把他的手拎起来,就着一点点昏黄的路灯,看见他的尾指上的创可贴,底下略微有些被烫伤的肿。她想起昨天被扔进垃圾桶的烤红薯,放开他的手,有点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牧鸿舟勾了勾嘴角,替两人开脱:“在实验室不小心划伤的。”

“哦,”钟意也想起了下午的事,“我看你在实验室里工作状态挺好的,不像你说的那么惨。”

牧鸿舟苦笑:“都是装出来的。要不是教授一直拖着,我最多十分钟就受不了了。”

从实验室出来后,他精神恍惚,连餐厅里近在咫尺的钟意都没有发现。

“随你怎么说吧,我今晚不会再留你过夜了,你睡大街我也不会管你。”钟意毫不客气地把他关在了院子外面,当着他的面落了锁。

牧鸿舟拉着行李箱站在外面,隔着雕花铁门看着她,点头说:“好,晚安。”

钟意没理他,往家里走了几步,顿了顿回头问他:“你真睡大街啊?”

牧鸿舟本来拉着箱子准备走了,听闻有些受宠若惊似的,迅速扬起一个笑:“没有......我在附近订了一家酒店。”

刚问出口钟意就后悔了,牧鸿舟会卖惨不代表他真的惨,她是弱智吗竟然真的以为他会睡大街。

“哦。”钟意径直转身回家,大门关上,彻底消失在牧鸿舟的视线中。

牧鸿舟站在院子外的路灯下,影子在地上拉得很瘦长,跟着晚风一起飘摇。

他仰头看着二楼卧室的灯亮起,窗帘上偶尔映出一个模糊的人影,然后只剩一盏床头灯。不知过了多久,室内彻底暗下来,房子的女主人进入了梦乡。

“晚安。”低沉的嗓音蘸着夜色,被风涂抹在二楼的窗台上。

牧鸿舟揉了揉酸痛到麻木的脖子,把行李箱拎起来提在手里,无声离去。

第34章 ...

钟意第不知道多少次当着牧鸿舟的面把花扔掉, 沉默转身,已经是连拒绝的话都懒得再说了。

学院里都知道最近Yi身边多了个高大帅气的追求者,连吃了一个月的闭门羹, 仍坚持每天接送她上下班。

牧鸿舟似乎丝毫不在意旁人向他投去的怜悯眼神, 他看着地上化作春泥的郁金香,心想明天或许应该送百合。

“小意,恭喜你的论文初稿顺利通过。”

钟意说了一声谢谢,等着他下一句话。

果然, “我在一家餐厅订了位置,有空和我吃个晚饭吗?”

“没有。”

牧鸿舟快速敛去眼中的黯然,重新挂上微笑:“没关系, 我等你。”

钟意看了他一眼:“你这样效率很低。”

牧鸿舟的笑容僵在嘴角。

三年前钟意和他提分手时,他以为她还在赌气不理人,有点不高兴地和她说, 小意,你这样冷处理效率很低。

现在钟意把这句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他, 让他也好生品尝体会一番。

牧鸿舟没再说话了, 他今天的情绪看起来有些低落。

“我到家了, 你回去吧。”钟意打开院子门又关上了。

“小意!”牧鸿舟追过去,隔着院门对她说:“我得回国一段时间, 今晚真的没空吗?”

钟意顺手给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浇了点水, 施舍般偏过一点头, 红润的菱唇轻轻开合:“抱歉。”

她浇完花就进去了, 那扇厚重的雕花大门在牧鸿舟眼前毫不犹豫地关闭。

被钟意拒之门外,牧鸿舟这一个月以来的日常之一。

钟意没有把他的邮箱地址拉黑,却从此与他更加疏远。她的最后一点软心肠好像都被那天的计程车一起载跑了。

牧鸿舟在英国滞留近一个月,很多工作光靠线上或者远程会议没法解决, 助理三催四请,一众股东扬言要雇人把他绑回去。

公司运转缺不了他,而钟意这边毫无进展,他这个月过得焦头烂额。

牧鸿舟站在原地,无奈地揉了揉眉心。手机在口袋里响个不停,他拿出来接通,声音不加掩饰的疲惫沙哑:“凌晨的航班,到国内大概晚上十一点......不用,我直接去公司,把材料整理好,第二天早八点开会。”

他深深地看着院子里的一花一木,从窗台到屋檐的一砖一瓦,太阳升起,映着他萧索离开的背影。

-

深夜十一点,牧鸿舟对助理回:出发去机场。

他摁了铃,很快有服务员过来结账。桌上的菜品琳琅满目,都是钟意爱吃的。摆着两副餐具,只开了其中一副,不过从骨碟的堆积情况来看基本等于没吃。

撇去两道他动过的菜,“请帮我把剩下的打包,谢谢。”

牧鸿舟给了很多小费,服务员主动帮忙把餐盒送到了停车场。

他把打包的菜送到一家收容所,收获了一些感谢,心情似乎有变好一点点。

他知道钟意今晚极大概率不会来,但是他还是按照计划订了包厢,给钟意发了消息,然后等了一晚上,最后当然没有等来万一。

等的时候他在想,当时钟意在A市的酒店一楼等他等到十一点,原来就是这样的感觉吗?

孤独而固执,全世界只有一个人知道的难过。

那天晚上钟意很生气,然后他请她吃了一碗海鲜面,她就又变得很开心,粘着他要他带她回家。

那时候的钟意对他表现出完全的信任,而他亲手将这份信任打破了。

牧鸿舟把车开到机场的长期滞留区,离登机还有一个小时,他却并不急着进去,反而打开了定时音箱,把座椅放平,在舒缓的音乐中进入十分钟的小憩。

他目光虚浮地看着车顶,在混沌中看见二十一岁的钟意,曼睩四照嘴角含光,坐在沙发对面对他挑眉坏笑,要他以身相许。

“小意,”他轻叹一声,“带我回家吧。”

-

【早安,明天的航班来伦敦。】

牧鸿舟依旧给钟意发邮件,每天一封,但是内容明显多了起来,几乎是事无巨细地将他每天的日常都记录一遍,有时候太长了钟意甚至懒得看,无非就是工作,各种工作。

他每去一个地方出差就给钟意发照片,钟意有时候会回有时候不会,每当她回了,牧鸿舟就会紧接着发更多过来,钟意有时候觉得他有点幼稚。

钟意觉得今天有必要回一下。

【我要外出采风一段时间,你别来了。】

【去哪里?】

【山上。】她的毕业设计进入实物阶段,需要去实地考察收集数据。

牧鸿舟直接打了电话过来,钟意接通直接对他道:“我至少有一个星期不在家,你别来了。”

他顿了顿,“那你的狗怎么办?”

“我拜托了伯朗太太代为照顾。”

“你觉得它能在别人家待上一个礼拜吗,万一闯祸了怎么办?”

钟意沉默了一下,说:“那我先寄养宠物店吧。”

“小意,”牧鸿舟声音发苦,“为什么不能让我照顾呢?它和我很亲近,由我照顾它,你一点都不需要担心。”

钟意想说什么,牧鸿舟又道:“你不用觉得欠了我人情,能帮到你一点我就很开心了。”

芽芽活泼好动,平时被惯出了一身臭毛病,把它寄养在邻居家里确实存在隐患,而宠物店里小动物多了难免照顾不周。

思来想去,钟意决定现实一点,她接受了牧鸿舟的提议:“谢谢,拜托你了。”

牧鸿舟终于松了一口气:“明天见,等我。”

-

“这个是它的玩具,每天它玩过了要洗,如果出门了回来要把它的爪子洗干净。我昨天给它洗过澡了,这个星期不用过水,但是它很爱掉毛,所以这个除螨仪你也带上。”

钟意接着又从柜子里拿了几大包狗粮,“狗粮每天都要换,营养补充剂家里没囤货了,我刚网上下了单,到时候你替我签收一下。”

这是他们见面以来钟意第一次在他面前说这么多话,牧鸿舟甚至有点飘飘然地,恍惚应道:“哦,好。”

“好什么?”钟意抬头看了他一眼,“你有在认真听吗?”

她水汪汪的眼睛瞪得牧鸿舟心脏酸软,他抱着狗点头:“听见了。”

她精致的菱唇上下开合,他看见她咬字时露出来的一点红软舌尖,“那你重复一遍?”

牧鸿舟像被老师抽查背诵的乖学生,挺直了身体,端正地站着把她刚才的话复述了一遍。

钟意听了点点头,搬着大箱子往外走:“我列了个清单发你邮箱了,它小毛病挺多的,不听话就把它拴起来或者捶它的头,但是不能打脸。”

牧鸿舟不想把芽芽拴起来也不想捶它的头,他想把小福星供起来。

箱子装了吃穿用度,很沉,钟意搬得有点费劲,憋着脸,细细的喘着。

牧鸿舟赶紧放下狗,过去把它接过来了,“我来搬。”

他托住箱底时挨到了钟意的手,她的手指在他的掌心里蜷缩了一下,很快抽走了。

牧鸿舟悄悄把手盖在她原来待过的地方,把刚才不足一秒的身体记忆摘出来回味摩挲一番。

柔嫩软滑的触感还停留在他的指尖,像面霜盒里最后一点膏体,在皮肤上腻开薄薄一层,淡香味可以飘一整天。

牧鸿舟的手温暖干燥,钟意刚才被他覆着的半只手都在发烫,绵软的绯红一点一点从脖子爬上她的脸。

牧鸿舟盖上后备箱,从钟意怀里接过狗,她又把他叫住。

钟意有点犹豫地把家里钥匙给他:“周二下午三点左右会有人过来看房子,如果你有空的话可以帮忙接待一下吗?没关系,我还拜托了几位邻居......”

她和周边邻居关系都很不错,但毕竟不是知根知底的人,没有到交心的程度,一旦涉及到大额财产和个人信息的交易,她不敢完全信任。

牧鸿舟有点惊讶地看着她,“你要卖房子?”

“嗯,快毕业了,准备搬家。”

“搬去哪里?”

钟意没回答。

牧鸿舟很知趣地笑了笑,接过她的钥匙:“随时有空。”

“谢谢。”

“你最近的谢谢有点多。”

“因为你确实帮我很多。”

牧鸿舟眉目无奈:“是我求着来帮你的,好吗?不要再说谢谢了。”

钟意动了动嘴唇,最终轻轻点头:“嗯,有情况随时联系我。”

牧鸿舟笑出一排雪白的牙齿,在阳光下五官舒展,抓着狗狗的爪子和钟意说再见。

钟意的嘴角勾起来一点,挥了挥手向他们道别。

厚重木门再一次关闭,牧鸿舟收回视线,在后视镜里看见自己弯起来的眼睛。

随时联系我。

他把这句话放在舌尖细细咂了一圈又一圈,钟意好像还站在他面前,微微颔首,脸上泛起一点笑意,穿着束腰丝裙站在那里,水红色的面料衬得她眉眼如蜜。

他忍不住伸手狂撸狗头:“小福星,爱死你了。”

小福星有点困了,尾巴在他脸上扫了一下,蹬着腿跳到后面去了。

牧鸿舟攒了一手的狗毛,眉尖忽然抖了一下。

随着黑色SUV缓缓驶离,二楼卧室的窗帘一角悄悄放了下去。

牧鸿舟频繁两头跑,在伦敦买了车,房子与她家的距离控制在不远不近的程度,不紧不慢地挑起一场拉锯战。

钟意有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暂时把这些抛在脑后,转身回去收拾行李。

钟意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和师妹通电话。两个师妹看过她的毕业设计后热切要求一同前往考察,当她的助手,同时顺理成章地拥有一个游山玩水的假期。

“嗯,你们在学校门口等我就好,我开车大概十分钟到。”

钟意把所有门窗关紧,贵重物品锁进保险箱,最后检查一遍行李就离开了家。

师妹一路上都很兴奋,不光是因着沿途的风景,车里坐着三个中|国人,说中文毫无拘束感,甚至可以很放肆地说一些好玩的家乡话,让身处海外的她们突然有了一种小家庭的温暖感觉。

“Yi,你毕业之后会回国吗?”

“不知道,可能不会吧。”

“你的家人不会想你么?”

钟意墨镜下的红唇略微勾了勾,没有作答。

如果家人还在,当然会想她,每天都会和她通话,关心她今天吃穿,询问她的下一次归期。

“先吃点东西吧。”

钟意把车停在一家装修雅致的饭店,在上山之前带着她们打了一顿牙祭。

实地考察的地址在郊外一座山上,钟意之前来过一次,当时她站在山顶的一片空地,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天工造物。海拔千米的风很轻柔地将她托起,好像一伸手就能探得寸缕天机。

那一瞬间她就明白了为什么古往今来人们都喜欢把神庙寺宇建在高处。向下俯瞰时,千山万水被压缩成白绿交错的纱;向上仰望时,那单个的建筑被无限放大,可以容纳所有想象和神话。

钟意那天在那片群山环伺的空地上坐了很久,拍了很多照片。

当她把毕业设计的主题目标定为山顶花园时,有人觉得她剑走偏锋,提出了一个没有意义的漂亮主题,其实从那天回来之后她的脑中便慢慢有了雏形。

“真漂亮。”两个小女生酒足饭饱,站在风景壮丽的山上兴奋地举起相机,叽叽喳喳个不停。

钟意让她们把登山杖拿出来。这里没什么人工开发的痕迹,植被树木野蛮生长,好看归好看,也得注意安全。

到了上次她来过的那片空地,钟意仰着头深呼吸几口气,把工具箱放在地上打开,拿出测绘尺和记录本,把她们叫过来:“开始吧。”

钟意本来打算两三天完成的工作周期被拉长到第五天才将将结束。

她总算知道为什么两个师妹的行李比她还多了,吃的用的玩的一大堆,完全就是来郊游度假的。

牧鸿舟每天都给她发芽芽的照片和视频,偶尔夹带私货发一点他的生活日常。

他从第三天开始就有点憋不住了,不敢直接催,借着以芽芽的名义问她什么时候回来,非常担心她的安全,每次通电话都要说一大堆注意事项。

实际上这里风景很好,温度适宜,她们带了足够的食物和娱乐设备,有一片隐蔽清澈的湖泊可以洗澡。不光是两个小女生,钟意也有点乐不思蜀的意思。

“不用担心,我挺好的。”钟意躺在草坪上晒太阳,山上待久了,她说话的语气也轻快了一些。

“什么时候回来?今晚可能会下雨。”牧鸿舟那边传来几声狗叫,他把狗抱上腿。

“就这两天吧,我们有雨衣和帐篷。”钟意说。

“......嗯。”

“那先这样,拜拜。”

“小意,”牧鸿舟的呼吸沉下去一点,“早点回来好吗,我很想你。”

太阳有些晃眼,钟意抬手挡了一下,不小心把通话挂断了。

她看着屏幕上通话结束的红圈,指尖颤了颤,坐起来发了会儿呆,把手机收进口袋,狠狠揪了把草,起身走了。

牧鸿舟每天会给她打两次电话,但是今天直到傍晚他也没有再打来。

钟意把蹲在树下开黑的师妹叫起来:“最后这组数据记录完我们的考察就结束了。”

师妹啊了一声,有点激动又有点不舍,磨蹭了一下就收起手机和她走了。

天色渐黑,钟意赶在下雨之前把测绘尺和记录好的数据放进工具箱里收好,抬头问其他两个人好了没有。

一个师妹踩着登山靴哒哒哒地下来了,另一个还没好,拿着相机趴在屋顶高度的位置。

轻飘飘的毛毛雨很快变得淅淅沥沥地,夜色涌上来,钟意看不太清她的身影,觉得有点危险,就上去看看情况。

“没事没事,”那个师妹见钟意来了朝她挥挥手,有点兴奋地,“我很快就好了,还有最后一点点,马上就......啊!”

钟意正想说不要乱动,师妹转头时脚蹬在一块硬石头上,底下掺了雨水的泥沙陷下去,她一脚踩了空,单手托着相机失去平衡地向后一倒——

钟意脑袋瞬间一片空白,下意识地冲了过去,在她掉下去之前抓住了她的手。

师妹看看下面,又看看上面,最后视线落在钟意紧紧抓着她的那只手上,嘴唇和瞳孔一起颤抖着,布满雨水和泪痕的脸在昏暗的天幕下苍白无比。

钟意松了一口气,在雨中抓紧了她的手,卯足了劲儿把她往上拉,艰难道:

“你的右手呢?你也得使劲啊!”

师妹抖了一下,抬起右手攀住崖壁,两腿往上扑腾。

迟来热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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